8 宝蕴光华璨 (第12页)
丁香直着脖子喘了一天一夜，汗水沾湿的乱发铺在草席上，面白如纸，双目失焦，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到了黎明时分，终于断了气。
敖春眼睁睁看着丁香的魂魄从身体中浮起，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绿衣，头上戴的还是那只翡翠缠枝桐叶钗，依然是二十多年前年轻的样子。一霎时，时光仿佛倒流，那个古灵精怪、聪明可人的华阴少女，似乎又在眼前，触手可及。
“丁香！”敖春伸手想要拥她入怀，却只拥到一团虚无，“丁香你坚持住……我会有办法让你还阳的，一定会有的……”
“八太子，不必了。”丁香抽泣了一声，魂魄却没有眼泪，“我全都想起来了……进神斧之前，出神斧之后，我都做了错事。我有今天，都是报应不爽，只是可怜我的孩子……还有你，八太子，四十多年来我第一对不起我的母亲，第二对不起的就是你。”
“不，不，丁香，你没有对不起我……”
“听我说完。”丁香用胳膊环住了敖春的腰，“我只有三个愿望。第一，在黑白无常来之前，求你带我去华阴县，祭拜一下我亲娘的坟墓。第二，你将来见到小玉，替我对她道个歉。第三，我走之后，你要……你要好好生活，你的生命还很长，不要为我难过太久……你会遇到与你相爱的女人，会有很多孩子……”
“不！丁香！不能啊！”敖春一手搂着尸身，一手虚揽着丁香的魂魄，恸哭起来。
杨戬低下头来，桌上的桃花糕还在那里。他拈起一块，怔忡了片刻，终是放回了碟中。
事情十分顺利，八仙已经以平息事态为由，占了东海龙宫，先斩后奏地释放了众水族奴隶。东海龙王联合三位兄弟，上天庭告状，吕洞宾出庭针锋相对。东海废奴已是既成事实，再加上众论不在他们那一边，四海龙王无人声援，很快就会偃旗息鼓。实力最强、奴隶最多的东海既已废奴，其余三海也就不在话下了。
几天之后，黄天化捧着一只黄灿灿的琉璃雕塑，来到了舍身崖。
“杨戬师兄，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杨戬接过雕塑，端详了一番。
“人面豺身，背生双翼，行走如蛇——这是化蛇，一种上古凶兽，能招来大水。”他指着雕塑的侧面给黄天化看，“这里有个断面，它本来应该是接在什么东西上面的。这个工艺可不像是现在的……”
杨戬将墨扇轻轻展开：“你认识吗？”
“主人，这是过去凌霄宝殿的镇脊兽。”墨扇一说话，倒叫黄天化吃了一惊，“那时候我一直在镇殿，这东西流落出来就是因为我，我还能看错吗？”
杨戬点了点头：“化蛇主水，能避火——难怪要用它当镇脊兽，就像现在的鸱尾一样。”
“凌霄宝殿的镇脊兽？真的？”黄天化捧着琉璃雕塑，越看越爱，“古董啊！哎呀呀，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这是哪里来的？”
“登州海市。”黄天化兴冲冲地说，“就这样的，一吊钱能买三四个呢！师兄，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再去买几个给你？”
杨戬神色有些凝重：“登州海市，有多少这样的古董？”
登州海市上，珍珠如米面，玛瑙似尘灰，一切精美华丽、价值连城的珍宝都贱如泥土。金丝连红锦，素练裹青纱，八宝首饰压着各色刺绣，华贵的衣袍被铺在地上，任人践踏。红珊瑚，绿翡翠，赤金瓶，紫瑛杯，就像废品一样堆在一起。白玉符，犀角印，象牙雕，翠凤旗，被一双双沾满铜臭味的手挑挑拣拣。珍贵的抄本被随手弃置，甚至一页一页撕下来，用以引火。
这些东西大量出现，十分反常。联系到龙宫被八仙占领，多半是……
龙宫里已是一片狼藉，往日的神圣庄严荡然无存。放在外面的东西，已被抢得所剩无几。龙王的宝被打开，所有人都是空手而入，满载而归。
金银、玉器、珠宝、皮货最抢手，有的人还为财宝厮打争抢。鲛绡被撕开，用来包裹项链、手镯、戒指、簪环等小件物品。整张的丹青翰墨，无人懂得欣赏，被片片撕碎，洋洋洒洒，随水飘散。陶瓷易碎，不好带走，是最不被看好的东西，就被砸碎取乐。有的人甚至把一间亭子都拆了，只因为亭顶是纯金的。
水族奴隶们是最先开始抢的。虾兵蟹将们后动手，但抢得十分有秩序。他们以伍、什为组，伍长、什长指挥，有的拿口袋，有的搬财宝，抢下来之后还会带回营地，集中分配。
所有人都像是疯狂了一般，沉浸在掠夺和占有的快意中。他们纵饮狂欢，戴上宝冠，穿上华服，甚至戴着女人的首饰，跳着滑稽的舞蹈。贪婪的本性冲破了一切约束，暴露无遗。仗着乌泱泱一大群人的掩护，每个人心底最真切、最邪恶的情感肆意横流。
杨戬收回了分出去探视的那道元神。
八仙手上，也未必干净。
不管八仙是不是真的抢了，瓜田李下，都是授人话柄。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废奴的正事总不能因此半途而废。至于这抢掠龙宫之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当真压不住了，就尽量把两件事切割开来，不要影响到废奴。
不妨先试探一下八仙，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取这不义之财。
八仙注意到，登州海市那些奇珍异宝的价格在往上涨，立即意识到是有钱入场了。仔细一调查，果然是南方的李诡祖派人来收购那些珍宝了。
谁也不比谁笨，都知道这些东西——特别是古董的价值。别看现在水族们不认识、不珍惜，将来世日趋华，人富了就会开始追求风雅，到那时候这些东西都会被重视起来，价值就不得了了。
李诡祖和杨戬，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同谋。现在李诡祖知道了此事，不分宝给他们可说不过去。韩湘子挑选了十二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送到了舍身崖。
“我不是提醒过你们吗？我只能困住沉香一段时间，所以进了龙宫要谨慎行事，不要留下后患。你们怎么……”
“不是我们起的头啊！”韩湘子解释道，“龙宫还没攻下来，他们就已经开始偷偷顺走小件了。我们就只带了十几个人，根本拦不住啊！一开始是外面的东西，后来他们就自己把宝打开了。我们也是觉得，与其糟蹋在他们手里，不如让我们……”
东海财宝是四海之最，比其它三海加起来还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你给他们掠夺的机会，他们就一定会这样做。到底是水族自发抢掠、八仙浑水摸鱼，还是八仙故意鼓动水族抢掠、以此为掩饰卷走异宝奇珍，永远都说不清了。
“罢了。你们暂时不要撤出龙宫，这件事千万不能松口……”
大事未定，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只要八仙不撤出龙宫，沉香也没有出阵，主动权就还在我们手里。
东海龙宫遭到洗劫一事震惊了三界，四海龙王击动景阳钟喊冤，求玉帝做主。吕洞宾一直在天庭，对下界之事不甚了了，玉帝遂下旨命八仙再择一人上天，对此做一解释。八仙接旨，派了蓝采和上天来。他在凌霄宝殿振振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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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宫那些财宝是怎么来的？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每一盏长明灯里，都着鲛人的冤魂；每一只翡翠盏里，都盛着水族的鲜血；每一块珠宝上，都泛着奴隶的泪光！东海龙王，你要知道，你是被众水族赶出龙宫的。我们八仙进龙宫，是众水族开门迎我们进去的，我们也是替你们平息事态。你们压榨水族上百万年，有今天正是天理昭彰。水族拿回本来就属于他们的东西，这有什么不对？我们八仙主持分宝，何止为民做主，简直替天行道！”
“你胡说！”东海龙王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几百岁，悲愤难当，老泪纵横，“你们分明是扯着为民做主、替天行道的幌子，行掠夺之实！——我不信你们自己一点都没抢！陛下，娘娘，给老龙做主啊！”
“东海龙王，你说话要讲证据，这里可是有王法的所在！”蓝采和咄咄逼人，“你说我们八仙抢掠龙宫，有什么凭据？谁做见证？”
吕洞宾拱手上前：“陛下，娘娘，龙族蓄奴不得人心，众水族已经不堪忍受。请陛下和娘娘下旨，龙族废奴！”
“陛下，娘娘，祖宗定例不可轻废！”
“不废奴？”蓝采和冷笑一声，“你们住着金碧辉煌的龙宫，众水族可没有房子住呢。龙族若不答应废奴，我们就拆毁水晶宫，将石料都分给众水族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