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死随人愿 (第12页)
白季子跟随着法海，穿过了幽冥界的牌坊。法海是通缉之身，回避了大道只走小道，领着白季子渐渐接近地狱底层。到了阴山背面，四下里越发的暗无天日，阴寒透骨，白季子不得不运起法力御寒。一座铁板桥悬在血湖上方，过了桥，是一片荆棘密布的山崖。白季子小心地敛裙穿过荆棘，跟随着法海走进了一处洞穴。
在幽深的洞穴中不知绕过了几个弯，眼前隐隐透出红光，白季子心头一颤，紧走几步越过了法海，只觉得一阵热浪袭来。再往前走，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刑室，不大，两边墙上密密匝匝挂满了刑具。一根烧得红热的铜柱矗立在中间，一个女子双手被分开吊起，用两根彼此交缠的铁链绑在上面。三个小鬼站在旁边，笑闹着挥舞皮鞭，似乎把折磨她当作了无上的快乐。
白季子顿时怒火中烧，一挥袖将三个小鬼震出去，拔出纯钧宝剑斩断了锁链。她迎住那女子倒下的身体，怀中人呢喃了一声“姐姐”，一声唤直教白季子浑身颤抖，她小心地拨开乱发——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青还是谁？白季子整颗心都紧紧揪了起来：“青妹！姐姐来迟了！”
“姐姐……”小青吃力地抓住白季子的左手，“你怎么来了？你快走……你前罪未清，不能来地府的……”
“没事的，天庭已经赦免了姐姐……”白季子忽然想起了许多事，水漫金山犯下大罪，合钵镇入雷峰塔，小青冒奇险与杨戬立约，菡芝仙将自己带到城隍庙受审，甚至是听说过的真假牡丹闹公堂……
白季子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来：“小青，你怎么样？伤在哪里？魂魄的伤可比肉身更难治！”
“姐姐，你不知道这地狱里的勾当……你可带了奇珍异宝？快快送与阎罗和冥判，不然你一走，我还要受苦……”
“我从西天白身出来，哪有什么……有了，少不得吞下反青丹，褪下一张蛇蜕来，可算得奇珍异宝……”口中如此说，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了天上人间种种贪污受贿之事。
“那可是好宝贝。姐姐可要好好保管，藏稳妥了，千万别丢了。”
白季子听了这话，满心里都是自己曾经保管、收藏过的东西，一件一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仿佛有一只篦子篦过了她全部的记忆一般。
“对了，小青，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谁为你凝魂的？”
“是二郎神。”
“是他！”
白季子正要问问她是怎么来的地府，却难以自抑地想起了小青与杨戬的约定，想起了那张飞符传到的红封急令，想起了他动用九转玄功分出无数化身领兵在凡间捉鬼，甚至想起了千年之前师父对自己提过的封神旧事……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想些不着调的东西……可是越是提醒自己不要想，个中细节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等等，越是提醒自己不要想，个中细节反而越发清晰？
白季子忽然忆起在西天听过的一些传闻。
肯定是一种唤起，否定也是一种唤起。只要框架被唤起，你就再也逃不过了。
因为你永远无法做到——不要想起一个乾闼婆。
“乾闼婆！”
一声喊出，小青的面容忽然出现道道褶皱，就像是穿了一件过大的衣服，布帛在身上堆了起来。伴随着声声嘎吱怪响，身躯迅速干瘪软倒下去。哧地一声，顶门处破裂开来，一张人皮摔落在地。烟云起处，迅速凝成一个人形。那是一个风流袅娜的美貌少女，宝髻高耸，璎珞琳琅，身着彩裙，臂挽飘带，手执宝笛——果然是个乾闼婆女！
乾闼婆女咯咯笑着：“姐姐，你怎么了？小青还没好好看看你呢！”
白季子大怒，掣剑在手，劈面就砍。乾闼婆女躲闪不及，被一剑削断了飘带，划破了胳膊。
“白季子，你真以为祭塔之后还能有魂魄吗？”乾闼婆女以笛迎剑，一边招架躲闪，一边笑得花枝乱颤，“原来杨戬恢复法力，是青蛇捣的鬼！竟然还留下了人质，你们可真是了不起啊！三界内杨戬早已恶名昭著，难为你还愿意信他。不过，我看你也没多淡泊，到了生死攸关，你那一天也很绝望——你可是把你的小青妹害苦了啊！”
白季子知道她是故意乱人心志，强自镇定，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急，纯钧在手中直如飞花滚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忽有所感，虚晃一剑逼退乾闼婆女，翻身刺向铜柱。只听一声惨嚎，一霎时，烧红的铜柱、断裂的锁链、委地的人皮、乃至整个洞穴都震颤起来，像一幅被烧破的画卷，数处裂口迅速扩大，如烟如雾，幻景消散为无形。哪有什么丛生的荆棘、幽深的洞穴、施刑的小鬼？就连引她前来的法海都不见了。阴山背面，血湖上方，山崖一侧，万事皆空。
两片淡黄色的贝壳从剑尖摔落，白雾迅速膨胀开来，转瞬间，阴山背面、血湖上方便是茫茫一片。影影绰绰间，乳白色的蜃龙似有如无，观之不清。白季子听风辨位，早知它正摆尾而起，挺剑便刺。乾闼婆女以笛招架，借着剑势，双足点地一跃，踏上蜃龙的脊背，放肆地大笑着，倏忽而逝。白季子仗剑欲追，思及此处是地府，唯恐妄动干戈扰乱轮回，只得悻悻而罢。
然而，就在纯钧还鞘的一刹那，白季子满腔悲愤忽转苍凉。
不过是海市蜃楼，不过是镜花水月——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终于也破灭了。
裂躯为薪，剖心为焰，沥血为膏，以身祭塔。
神形俱灭，三界无存。
有些错误，永远无法弥补；有些人，永远不值得原谅。为什么还要抱着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早该知道，她的小青妹，永远不会回来了。
漆黑而清澈的冥河边，开满猩红的曼珠沙华。望乡台上，奈何桥头，鬼魂们纷纷留恋地回首，却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按着宝剑，一步一步穿过幽冥界的牌坊。
再不回头。
白季子回到杭州时，天已大亮了。
许仕林一见了母亲，一脸急切：“娘！您到哪儿去了？一大早就找不见您，房里绣活也没收，我还以为……”
“娘没事。”白季子远远就看见家中一片混乱，正要问一问，“家里怎么了？”
“昨晚遭了贼，正在清点呢。”
“丢了什么没有？”
“要紧的都没丢，就少了些散碎银两。”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伙儿都睡得死沉，清早起来才发现呢！幸好没丢什么要紧的东西……”
1 生死随人愿 (第22页)
白季子不由得握紧了纯钧。
她中了法海的奸计！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找什么，但是很显然——法海和乾闼婆女此举一为试探，二为引开她，好让他的同伙趁机搜查许宅！定心丸？真的会是“定心丸”吗？法海和乾闼婆女都提到了杨戬，这一切与前司法天神有什么关系？小青万窟山一行，看来依然余波未尽啊！
白季子深深吐了一口气，摸了摸仕林的脊背：“仕林，不妨事的。既然没少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不必惊动官府了，就当是舍给梁上君子了吧。”
抬眼望一望西方的碧空。
不管是什么样的敌人，要想伤害仕林，先从白季子的尸体上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