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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玉鼎一挥小扇子，“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徒弟，你的伤怎样了？”
“师父放心，法力能修回来。等到风头过去，我再修复经脉。”
玉鼎心疼地直摇头：“唉，徒弟，你还得受多久的苦啊！”
“不算什么。幸好师叔祖一言点醒，否则九转玄功不好用，我就真的走上绝路了。”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通天师叔育人一向很有一套，这才有了截教当年的万仙来朝。你只顾着低头赶路，其实早就到了关口，就欠有人提醒你‘抬头观看’了。”玉鼎正说着，语气渐渐迟缓了下来，眼前忽然一亮，“对呀！截教！任何生灵生而平等，管理三界的权力来自众生的赋予——这些论述不都来自截教吗？”
沉香只不过做了二十一年的妖孽，而杨戬和杨婵做过几千年的妖孽。早些年甚至是当面欺压上来的，无所顾忌。就算他后来位高权重，也少不了当面唯唯诺诺、背后骂他是野种的人。小玉没遇上过几个因为她是狐狸而看不起她的神仙，而她的姥姥和父母，没遇上过几个看得上他们出身的神仙。
几千年前的人，并不觉得平等是值得追求的，甚至根本不知道平等是什么。明明都是修行者，偏要根据出身、跟脚分成三六九等，妖修就是比人类低一头贱一头，活该被践踏、被欺侮。当时，就连三清之中的太上老君和元始天尊，都不能免俗，左一句“披毛戴角，湿生卵化”，右一句“不分品类，一概滥收”。龟灵圣母炎帝时就得了道，仅仅因为跟脚是一只母乌龟，便被骂“这样东西，如何也要成正果，真个好笑”。那时候人的想法和遭遇，是这些小一辈们根本无法想象的。
当年杨戬劈山救母失败，又在欲界四重天耗尽了法力，心如死灰，生无可恋。嫦娥仙子告诉他，爱不是欲。他听进去了，心里却还有一个疑惑——就算爱不是欲，高贵的仙子又怎能与凡人结合呢？如果人与仙之间本来就有不可跨越的鸿沟，那么他的存在依然是一个错误，早晚应该被抹消。可是这样的疑惑他又能对谁说？他甚至连在自己心里默默地想都不敢。父亲虽然是一介凡夫，面对天兵却敢挡在妻儿前面，那是他的英雄，是他的信仰啊，他怎么能有一丝一毫的质疑？
所以治水之后，面对无家可归的寸心，他只能将她接到昆仑，当朋友看待，却无法答应她“照顾我一辈子”。因为寸心是龙族，是西海三公主，一旦与她结合，他又将直面那个问题——高贵与低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终于有一天，他读到了截教通天教主的论述。
那时的截教，正在为三界生灵“截取一线生机”。截教有教无类，不管什么出身、什么跟脚，都可以同吃同住，一同|修行。因为——无论是人、仙、妖，都是平等的；一切生灵生而自由；所谓的三界主宰，不是三界的所有者，而是管理者；三界属于众生，三界的管理权来自众生的赋予……
因为一切生灵生而自由，所以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别人的爱。因为一切生灵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所以只要彼|此|相|爱，无论出身，无论身份，他们的结合都是值得祝福的。想通了这一节，杨戬的心就像一片漂泊无依的柳絮突然落地生根，终于踏实了。自己不是妖孽，不是耻辱，不是错误，自己的父母是相爱的，他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同理，既然与寸心相爱，就该娶她为妻，天庭的反对、世人的眼光，一切都不能阻挡。
然而，天还没亮就醒来的人，面对的往往是天明后无法想象的艰难困苦。那时候，根本没多少人理解教主在说什么、做什么。踽踽独行，筚路蓝缕，走到尽头也未必就是光明，这大约就是先行者的宿命吧。
后来，教主输了，截教灭了，可是他的思想却在众仙心中扎下了根。破土而出的新芽就算折断，总是见过光明的，又怎么可能再回到黑暗沉闷的泥土里去呢？就连阐教派去主持封神的记名弟子姜子牙，都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还收了妖怪龙须虎为徒。你能说他没有受到截教的影响吗？
玉鼎真人传狐妹劈天神掌，杨戬在封神战场上收过金毛童子，他们都是阐教中醒得很早的人。多年以后，曾经的慈航道人、现在的观音菩萨帮助鲤鱼精碧波仙子与张珍成就良缘。南极仙翁收了鹤童、鹿童为徒，蛇妖白季子盗仙草，他不仅没有怪罪，反而怜她痴情，赠她仙草。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杨戬劈山救母，伸出援手的人寥寥无几；而沉香劈山救母，却有那么多愿意帮助他的人。只因现在的众仙心中，平等已经是不言而喻的真理。
血肉湮灭，而精神长存。教主拨下的种子烧不完、斩不尽、杀不绝，总有一天会长出参天大树，成为新秩序的栋梁。
“佛门后来主张‘众生平等’，其实也是对截教的一种继承。可佛门现在把路走偏了。截教主张管理三界的权力来自众生的赋予，但是并没有说来自底层的人比精英更适合管理三界，也没有说精英应该对大众无限制地妥协。”玉鼎在榻沿上坐下来，“三界苦于专权太久，现在是矫枉过正。必须把人心拉回来，才好走正路、向前看。解铃还须系铃人。徒弟，请通天师叔重立截教，你看可行吗？”
“师父说得有理。这件事容不得投机取巧。改变人的思想，只有教主能做到。”杨戬思索了片刻，接着说，“如果有办法，这就是唯一的办法了。杨戬一定全力以赴。师父，您快回玉虚宫，去找广成师伯吧。趁着玉帝和王母还没有笼络住众仙的心，先下手为强。”
昆仑山玉虚宫，广成子在偏殿中打坐，一颗道心却难以平静。
封神之战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身为玉虚宫击金钟的首仙，广成子总揽阐教事务，俨然是昆仑的宰相，在昆仑的时间比在九仙山还要多。封神战后，阐教内部矛盾日益尖锐，以至于最后灯领着惧留孙、殊、普贤、慈航等人出走，反投佛门，阐教从此元气大伤。自此，广成子把争荣夸耀之心都灰了，一心只图安稳守成。
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取法乎下，一无所得。你想要安稳守成，别人就敢联起手来在你家门口险些打死你家孩子！如今佛门又仗着迎立新天条之功，越发不把我们阐教放在眼里。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难道我三清门下，要落得个低人一等吗？
就在这时，道童来报，玉鼎真人来了。广成子起身迎接，吩咐道童敬上香茶。
“玉鼎师弟这是从哪里来？”
“刚从东岳回来。”
“东岳？莫不是去看望杨戬师侄了？”
“可不是吗？师兄，你不知道！”玉鼎拉着广成子坐下，气呼呼地饮了一口茶，“我徒弟侥幸不死，押入天牢问罪也就该罢，为什么重伤之躯还要毒刑拷打？为什么押解途中还要煽动一群妖魔和凡人肆意侮辱？哪怕真犯了重罪也不能这样对待！师兄，佛门欺我阐教太甚，难道就这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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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别气了。”广成子一声叹息，“不是师兄不想报仇。只是这刘沉香武艺高强，连杨戬都不是他的对手，当真争斗起来，也是白白损伤我阐教弟子。拿出几样厉害的法宝去对付他，又显得以大欺小，惹出争端，反为不美。师弟，既然有天化照应，就让杨戬师侄先养伤。报仇的事，咱们从长计议吧。”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现在还从长，将来就没人愿意理你的计议了！”玉鼎嚷起来，“现在的局势瞬息万变，不进则退。我们要是还想报仇，现在就得打起精神来。要是还这样优柔寡断，不如趁早分了法宝各回各家！”
“师弟，言重了！”
“我要是告诉师兄，司命天一鼎已经毁了呢？”
“毁了？怎么可能？！”
“司命天一鼎不毁，玉帝和王母哪能接受新天条！”
“是谁说的？可靠吗？”
“司命天一鼎要是没毁，我徒弟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这么说，杨戬师侄引了司命天一鼎护体？——那就更不可能了。以他的九转玄功，加上司命天一鼎，三界内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得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