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伐邪彰正道 (第12页)
杨戬把脑袋埋在逆天鹰颈部的羽毛里，才觉得那些扑朔迷离的幻相离自己遥远了些。可是，他的法轢力都用来凝成了逆天鹰，拿什么去重铸元神呢？一旦收回法轢力，心志被幻相影响，难以集中精神，强行运功反而会伤上加伤，甚至走火入魔。要么坐守困境，要么自寻死路，竟成两难。
唯一的出路大约就是如赤精轢子所言，参透七情，无欲则刚——那又怎么可能呢？照心镜之所以用亲情来消遣他，就是因为他放不下啊。
或者——杨戬透过光怪陆离的幻相，看见牢门，忽然自嘲般地想到，也许赤精轢子真正的意思是让他放弃师父，放弃阐教。没有什么不对啊，亲情是情，授业之恩也是情，参透七情，无欲则刚，只消让逆天鹰保着自己逃出墨玉石牢，阐教的事就与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照心镜表里皆明，镜面上红丝狂舞，整整一夜，杨戬都无法休息。熬到天交五鼓，察觉到有人来了，他这才收回了逆天鹰。
牢门打开，两名黄巾力士走进来，从腋下挟起杨戬，将他带出了墨玉石牢，外面还有两个道轢人在等着。离开了玄岩山，往东南飞行，至玉虚宫时，天色微明，杨戬被带到了玉虚宫后面的慈济堂。
慈济堂是玉虚宫中的药房，主事之人姓吴名夲，是广成子的高足。
杨戬被黄巾力士摔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奈何力不从心，只能勉强用手肘撑着上半身，竭力避免靠在柱子上。抬头只见吴夲相貌平平，头戴九梁巾，身着鹤氅，半长的三绺胡须垂在胸前。
“吴夲师轢兄，你可要仔细了。”押他过来的道轢人冷笑了一声，还不忘叮嘱，“师祖将杨戬发落到这里，为的是令他修身养性。师轢兄，师祖的一番苦心会不会白费，就看你的手段了。”
吴夲恭恭敬敬，施礼允诺：“师轢弟放心，此事虽然事关重大，但也难不倒吴夲。”
那道轢人又命吴夲把慈济堂众人都聚轢集起来，吩咐道：“你们也都记住了，杨戬可不能等闲视之。想当初天牢里种种酷轢刑都捱过来了，他不悔改；在东岳有天化师轢兄精心照料，他也不悔改——可见此人是软硬不吃。你们要是没点本事，他非但不会服气，反而要把你们都一个个带上邪路去。”
众人纷纷称是。
两名道轢人走后，吴夲把执事一一分轢派下去，有照管门户的，有查收药材的，有点数造册的，有配丹抓药的，还有劈柴烧火、添油挂幔、打扫房舍、收管器皿一应人等，大事小情，历历不爽。最后才到了杨戬——此刻他已用手扶着柱子，强撑着站了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却令他浑身颤轢抖，冷汗淋漓。
吴夲打量了他一眼，冷哂道：“一个元神损毁、法轢力全失的废人，连站都站不起来，我要你做甚？”
比这难听的话，杨戬不知听过多少了，因此并没放在心上。
“无妨，这难不倒我吴夲。”吴夲似乎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拍手笑道，“反正师祖指望你修身养性，你就在堂前捧香炉，也算享受香火，裨益修行——你看此法可妙？”
吴夲挟住杨戬，半拖半拽把他拉到了堂前，一指檐下香炉，命他捧在手心。杨戬为了掩人耳目，刻意收束了护身法轢力，烧得正烫的香炉一入手中，只觉得痛如刀剜针轢刺，他甚至能感觉到燎泡在滋滋生长。随后，皮焦肉烂的气味弥漫开来，又很快被风吹散。
吴夲又从袖中取出一支香点，笑嘻嘻地插轢进香炉：“站不住，可以靠着柱子，也可以坐下。我吴夲本来就是医生，不会为难病人的。”
杨戬这些年来所身受的痛楚，何止百倍于这样的皮肉之苦。况且，起初的灼痛之后，皮肉都已烙坏，反而不觉得痛了。然而，就在吴夲点那支香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精神一振，伤痛和疲惫似乎都被抚轢慰了许多。杨戬心中一顿，又吸了一口气——
雕棠香。
就是吴夲刚刚点的那一支。
——他真是好算计啊。堂前有风，雕棠香一出来就被风吹散了，除了捧着香炉的杨戬，谁也不会发现吴夲做的手脚。更何况，哪有那么多人能认出雕棠香的味道呢？
“杨戬师轢兄，我吴夲可是个实诚人——我待你不薄吧？”吴夲眨了眨眼睛，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促狭神色。
慈济堂前人来人往，捧着香炉的杨戬自然逃不过阐教众轢弟轢子的目光。视而不见算是客气，更多的是指指点点，甚至还有凑上前来冷嘲热讽的：
“呀，看他的手——真恶心！”
“堂堂清源妙道真君落到这一步——你也有今天啊！”
“洗心革面，先学做人，再学修轢道吧！”
他们哪里知道，眼前这个人即使散了元神，也依然有将他们送进鬼门关的实力。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无非是为了大局着想——现在还不到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贸然出手，不仅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甚至可能会把暗中帮助他的吴夲也牵连进去。
这些人不值得他出手，连多看他们一眼都配不上。眼下令人担忧的只有一点，这慈济堂前人多眼杂，不是运功重铸元神的地方，而墨玉石牢又有照心镜，也无法运功，要想重轢修还须另寻良策才是。
然而，树欲静，风不止。
元冲正觉真人如今风光无匹，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争当他徒子徒孙的更是不可计数，如今他徒轢弟就有五十多个，徒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还有一位城阳子上仙，分明是汉初就入教的三代弟轢子，居然又拜了与他同辈的卢藏用为师，朝夕不离左右。这一天，又是乌泱泱一大群人簇拥着卢藏用过来，城阳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脚步轻快得像一只花猫一样。
卢藏用还没到堂前，吴夲早已领着众人出门迎接。杨戬捧着香炉，就在队末，卢藏用并不理会。吴夲将他迎进去，见礼落座。
“慈济堂向来恪守圣教、一意清修，所谓圣轢人抱一为天下式，真可为我道轢家典范。”卢藏用说话总是离不开引经据典，“师祖将那不修正道的孽种发落到这里，倘若吴夲师轢弟能让他悔过自新，功莫大焉。但此贼无轢耻老辣，吴夲师轢弟万万不能轻易被表象迷惑，须知大奸似忠，大佞似信，一定要处处留神才是。”
吴夲当然知道他这番高谈阔论之下真正的意图，只是他有他的心思，自己也有自己的意志，遂拱手笑道：“我吴夲是个实诚人，最喜欢说实话。贼子但有异动，我必定禀报元冲正觉真人，不能令他奸谋得逞。”
“如此我便放心了。”
道童奉上香茶，宾主尽欢。
卢藏用对城阳子使了个眼色，城阳子会意，出了慈济堂。
滴水檐下，杨戬依然捧着香炉站着，城阳子人五人六地踱过来，咳嗽了一声。
城阳子这等趋轢炎轢附轢势的小人，杨戬从来没放在眼里过，此刻对他更是连一个冷眼都欠奉。
“这不是昔日的清源妙道真君吗？在这里捧着香炉，修的又是哪家功轢法？”城阳子见他不理会，心中着恼，冷笑一声，“你不修正道，妄动邪术，太师祖已经下符敕处罚你，想不到你还是不知悔改。依我看，你这么捧香炉可不是我玄门正道，待我教你——”
说罢，他照着杨戬的腿弯处重重踢了一脚。杨戬本来就灵轢肉俱损，全凭一口气提着才能勉强站住，被他这一脚踢过来，当即一个踉跄，单膝跪倒。
杨戬一言不发，挣扎着重新站起来。城阳子正要上去再踢一脚，却突然与杨戬斜睨过来的目光迎头相撞。
城阳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种深深浸染过鲜血、却又洗净了鲜血的狠绝与凛冽。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杀神，不由得浑身发紧，双足如踏云里，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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