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语任雌黄 (第12页)
几天之后，湄洲岛又来了一个浑身血污的瘦小汉子，都看不出来衣裳本来的颜色了。他跌跌撞撞就往顺济庙内闯，不顾阻拦，高声喊道：“灵惠英烈妃——林氏娘娘——快救人！快救人啊！”
“灵惠英烈妃不在这里！”
那汉子一听急了：“怎么？她不在？她不在……那谁能找到她吗？——我是东海薛侯家来的！”
还好莲香在前厅，隐约听到“东海薛侯”的字眼，不觉一惊，急忙到门前来问：“是谁？谁说了东海薛侯？”
汉子见了莲香如见救星：“我是东海薛侯家的家仙黄二大圌爷！锦瑟姑娘被一个妖人抓圌走了，他说他是云霄五岳神的徒圌弟，要杀了锦瑟给他师父报仇！”
“什么？！”莲香大惊失色，慌忙引黄二大圌爷进来，报与白季子知道。
原来，自从云霄五岳神被问斩之后，众圌弟圌子风圌流云散，反而不像过去那样顾虑重重。薛锦瑟失了护身的香囊，云霄五岳神的弟圌子再无阻碍，径直将她抓圌走，五家仙救之不及。那妖人气圌焰圌嚣圌张，留下一道血圌，言明要用薛锦瑟的人头祭奠先师。
仓惶狼狈间，黄二大圌爷蓦然想起，薛锦瑟曾说过，送她香囊的是一位“林姐姐”，又想到薛锦瑟是南阳人，再联想到拿住云霄五岳神的是灵惠英烈妃，而且是在离南阳不远的襄阳，那妖人又口口声声要杀薛锦瑟为云霄五岳神“报仇”——几处一对，便把那位“林姐姐”的身份猜了个八圌九不离十。事到如今也只有她能救薛锦瑟，黄二大圌爷遂直奔湄洲岛。
“好个猖狂无圌耻的毒圌瘤！姐姐，我去救薛锦瑟！”小青闻言自告奋勇。
“你要小心了。克制着些，救了人便罢，千万不要做过分的事。”白季子知道小青的脾气，如是叮嘱。
“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小青辞别白季子，带上八妖，便随黄二大圌爷往东海县去了。
白季子心中有些不安宁，翻开莲香留下的案卷，从头再看。
酆都那些龌龊事，她与小青、莲香一样痛恨，但白季子毕竟不是轻易就被偏见左右、丧失理智的人，因此总是能有比别人更公允的判断。一开始或许是被小青和莲香影响，这会儿却也冷静下来了。
目光随着圌字逐字逐句往下走，忽然停住，从纸面上移开，露圌出几分疑虑来。过了一会儿，复又回到纸面上，逡巡在其中一两行上。
白季子思索了片刻，走出房，到前厅呼唤道：“莲香在哪里？你来——我问问你，是谁告诉你，王鼎能打死阴差是因为有驱伥的符印的？”
“是伍秋月。”
“我有话要问伍秋月。”白季子吩咐道，“莲香，你去东岳查证一下，伍秋月下地狱，除了傲慢之外还有什么过失。”
伍秋月进门的时候，鞋尖在门槛上轻磕了一下，身形有些不稳。
二人见礼已毕。白季子和颜悦色，指了指桌对面的一张椅子：“请坐啊。”
“谢坐。”伍秋月毕竟是香世家之女，教养很好。
“小娘子不要害怕。这案情我有几处不解，故而询问一二。”
伍秋月点了点头：“白娘娘只管问来。秋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鼎一介凡夫，如何能打死阴差？”
“山中有虎伤人，他带着驱伥的符印，那两个阴差正好是伥鬼。”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伥鬼？”
“我从前就认识他们。”
“你怎么知道王鼎带着驱伥的符印？”
“是他告诉我的。”
“那你又如何知道，凡人带着驱伥的符印就能打死伥鬼？”
“我……在家乡偶然听一个道圌士说的。”伍秋月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了。
白季子轻轻挑了挑眉毛：“你与王鼎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
“是……是在……他刚刚打死了阴差，我也吃惊……我们两人拿话一对，就对出来了。”伍秋月摸了摸鼻子，开始支支吾吾。
“可是那两个阴差虽然是伥鬼，毕竟也是经过渡升的鬼仙啊。”白季子故意抛出试探的话，状似漫不经心，却暗暗观察着伍秋月的反应，“我记得……一般的驱伥符印，是不能让凡人打死鬼仙的吧？”
“可是……他就是用扁担把鬼仙打死了……也许是画符的道圌士……”伍秋月小臂交叉于前腹，肌肉绷紧，手指用圌力扣着肘部，倾身向前，双肩微缩，鼻翼翕动起来，急切地解释着。
“依我看，救你的那个王鼎，大概不是凡人。”白季子身圌子向后靠去，头微微上抬，不慌不忙又抛出了一个试探，“也许……他未必用得着你救。”
“不，他是！他……”伍秋月忽然眼神一闪，眉头蹙起，左手抱着前腹，右手半掩着口鼻，“他待我……那么有义气，就算他不是凡人，我也不能就此抛下他不管……我……”
白季子做状师这么多年，也曾不止一次地遇到过谎圌报案情的事，有过经验。她本来就不笨，又愿意细心观察，再加上蛇类天性善伏、不乏耐心，因此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如今看伍秋月这般反应，白季子已经心里有数了。
“我明白了。”白季子轻轻抬手止住了她，“我还要问——薛锦瑟为什么把香囊送给你？”
“她……同情我的遭遇，愿意帮我到湄洲岛。送我香囊，是为了掩饰气息，不让阴差找到。”
“也是个苦命的女子。”白季子长叹一声，“那香囊原是她护身用的。她把香囊送给你，现在自己却被仇家抓去了。”
“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伍秋月倒抽一口冷气，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薛锦瑟如此仗义，也堪称闺中任侠了。”白季子双手圌交叉放在桌上，慢慢言来，“可仗义行侠是要付出代价的，王鼎如是，薛锦瑟亦如是。薛家的五家仙，说不定将来……伍小娘子，你一路遇上这么多侠义之士，是你的造化啊。只是如今王鼎魂魄被圌拘，薛锦瑟又生死未卜——唉！”
伍秋月低头听着，不多时，竟低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