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君子不素餐 (第12页)
酆都地狱里，鬼囚们被驱赶着聚|集到冰山地狱中心，就像等待喂食的鸡群一样，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企盼着，却因众鬼接踵摩肩，看不到前面的情形。
不久之后，中间撒出一把染血的碎竹，如雨点般坠落下来，鬼囚们纷纷争抢。抢着了的就立刻将碎竹塞|进嘴里，不顾边缘锋利，咀嚼着，吮|吸着，唯恐漏下半滴血液。有的鬼囚为碎竹争斗起来，三言两语都不要便动了手，举起禁|锢自己的锁链，砸向另一个戴着锁链的囚徒。冰山地狱中心，催促声、叫骂声、厮打声不绝于耳，还夹杂着鬼卒的吆喝声和鞭|子的呼啸声。
他们中间是一张木台，杨戬被几名鬼卒按在木台上，前襟的衣裳被扯开。一名鬼卒扬起竹篾往他胸腹之间狠狠抽|了一下，锋利的边缘划破了皮肤，拉出一条血痕。竹篾在创口里来回抽拉，切开皮肉，沾上鲜血，然后被寸寸铡断，抛向四周的囚徒们，引起又一轮骚|动。
肉|身成圣，对于小|鬼们来说，杨戬的血当然是极佳的滋补。哪怕只能吸上一滴半滴，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争抢呢？
鬼卒环顾四周，得意地看着丑态百出的囚徒们，手上又是一鞭挥下，嘴里犹在骂骂咧咧：“贱骨头！打都打不老实！也就这血还有些用处！”
杨戬小心地收束着护体法|力，余光瞥见纷纷扬扬的碎竹——只是可惜了你啊。
清傲出尘，孤标一世，却削节而操于小人之手，助恶而身染无辜之血，烂嚼于鬼囚之齿，唾弃于地狱之中。生不能全节全义，不足承湘妃泪痕；死犹受万剐之苦，向何方化为碧涛？我自是求仁得仁，而你又何苦来哉呢？
“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一声娇叱，杨戬不觉心中一惊，他几乎不敢相信，那声音中竟然还有焦虑和关切。吃力地转过头去，三圣母站在外面，众鬼如篦子篦过一般，给她让开了一条道。
看清楚了杨戬的那一刻，三圣母脸上阴晴不定，气恼和同情忽转羞愧与尴尬。她几步冲上前来，质问道：“他身犯何罪，要如此对待！”
众鬼卒知道三圣母与二郎神的新仇旧怨，却又因人家毕竟是兄妹，摸不清她此刻的心思，只得放开了杨戬，弯腰低头，唯唯诺诺。
一名似乎是头|目的鬼卒察言观色，小心地回答道：“圣母娘娘，此犯冥顽不灵，不守规矩，肆意滋事，小的只是……只是给他一个教训。”
“下次不可如此，他毕竟……他有伤在身。”三圣母似乎并不在乎鬼卒的回答，只是指着众鬼囚道，“你们，把他们都带下去吧。”
杨戬已强撑着掩起了衣裳，却因双手无力，系不上衣带。
三圣母沉着脸审视着他，看他吃力地用手肘撑起身|子。穿的还是那天受笞刑时的白衣，单薄的衣裳血|迹|斑|斑，有些地方已经与伤口黏在一起。看他复杂的神色，想到三界内近来的流言，她心底忽然升起一丝不可思议的希望来。
三圣母走上前来，要掀开他的衣襟。杨戬按住了她的手，以示拒绝。
三圣母沉默了一阵，打破了僵局：“黎山老母在金鳌岛上说，你是佛门的内应。她还说，女娲娘娘曾经把山河社|稷图借给你，宝莲灯也曾到你手上过，再联|系新天条是女娲遗命……她说，二十六年|前闹天宫，你与我们这些人是一条心……她说你一直对沉香手下留情，其实是在暗中培养他……”
黎山老母的话，不啻于一瓢滚油浇在了铁板上，三界内已是流言四起。三圣母听到流言，心下五味杂陈。她渴望这流言是真的，愿意相信二哥依然是自己心中的英雄。却又有些尴尬和畏缩，如果真|相就是如此，近五十年的哀怨又算什么呢？待要细细思忖，又实在是怕了他这些年来的反复无常，思来想去竟毫无主张。无奈之下，只得亲下地府来问他，却不料看到了这样一幕。
杨戬微微阖眼。
不出所料。地位太低的人说了这话，不能引起重视；地位太高的人说了这番话，将来不好转圜。黎山老母，无当圣母，此话就是她说最合适。
三圣母吸了吸鼻子，眼圈已红了：“二哥，我太累了，我分辨不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甚至分辨不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对我说实话吧，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我和沉香、为了新天条？”
正难则反，何妨推到极端？说杨戬着意培养自己的外甥改天条，或许有人信。但是说杨戬是佛门的内应呢？还会有多少人信？这两件事本来并不相关，却刻意捆绑在一起——传出这样的流言，就是为了彻底否定它。
那么，他还能怎样回答呢？
杨戬垂着头，嗓音有些沉闷：“我会在这里，就是因为要与黎山老母对质，恼了他们。”
三圣母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眼神迅速灰暗下去。她低下头来，抓着杨戬的领口，强|迫他直视着自己。看着他冷淡的眼神，她忽然笑了：“二哥，我的好二哥，我是不是应该赞美一下你——至少还算诚实？没有贪天之功为己有？”
“你走吧。”杨戬垂下眼睛，不愿令她发现自己的痛苦与不舍，“你们现在是佛门的人，平白与我勾连，会令人生疑的。到时候，我浑身是口，也难以分辩了。”
三圣母抓|住杨戬领口的手紧了紧，继而往下一推。昔日战神，就这样轻轻|松松被她按在了木台上。她一把扯开他的衣襟，指着那些血肉模糊的创伤：“浑身是口？伤口吗？我真不明白，你就恨我到这种程度？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一个‘是’字，我就会信你，我们还是以前的好兄妹。可你……难道就因为我一次不合你意，挡了你的路，三千年的手足之情就一笔勾销了吗？”
“三妹，你……”杨戬的眼中又一次起了希望，勉强抓|住三圣母的手，“既然你能这么想……给我时间好吗？这一切会慢慢淡去的……”
手上一空，“啪”地一声，杨戬左颊上浮起五道红指印。
杨戬被打得侧过身来，咳嗽一声，一缕鲜血溢出唇边。
“你曾经说过，不要想不付出代价，就得到任何东西。轮到我，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吗？你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我就理应与你和好如初？”三圣母已经失望至极，“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令人生疑’是指谁，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但是——你伤害我一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沉香和小玉都不放过？”
明白了，这就是三妹不再带着沉香来见自己的原因。
但是她自己能来，就该满足了，不是吗？
杨戬颤颤巍巍拭去了嘴角的血迹：“我……不能失去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