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掩着，风灌不入殿中，可是像是有什么声音在耳边作响，一下两下，扰得人心烦意乱。 沈凌有些没来由的烦闷，她没有回答，偏开头躲过段风辞的视线，迟了片刻才出声：“段风辞。” 这还是她第一次唤段风辞的名字。 “我不是沈时安。”沈凌轻声道。 段风辞与她相识并不久，对她态度转变也是在得知她是沈时安之后，若说有什么情分，那也不是她的。 沈时安是卫国公府大小姐，是北境自由自在的飞鸟，可沈凌不是。沈凌是困于宫中六年的女官，宫正司步步升阶，再到之后四处奔波游走，即使今日终于得以实现当初所愿，她也早已不是段风辞认识的沈时安。 她不记得段风辞，甚至也不太记得曾经的沈时安是什么样子。 这情意或许是真，却属于沈时安，而不属于她沈凌。 沈凌眸光轻垂，未再出声，她知道段风辞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知道。” 段风辞似乎笑了声，几不可闻，却莫名让沈凌觉得那笑中带着些苦涩。 “我承认，我是因为沈时安才缠着你。”段风辞顿了顿，目光专注盯着沈凌，“但是，我面前的、我看到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沈凌。” 什么？ 沈凌一愣。 她今天似乎总在发愣。 “我其实不知道你这么些年在宫中过得如何，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变得和我记忆中不太一样，可是即使你忘了，即使你觉得你不再是沈时安了，那都没关系，你就是你，这不会变，在我这里，也只有一个你。” 段风辞又轻笑出声，继续道：“况且，我和沈时安之间并没有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她一句话，仅此而已。你既然不记得，那就当作什么都没有便是。我说过，我们重新认识，以段风辞和沈凌的身份重新认识。” “我叫段风辞，今年二十一，十月十七生辰，有一位心上人，她二十岁，七月二十一生辰，身子不大好，但很厉害，如今是四品女官，当朝唯一的四品女官。” “心上人，要和我重新认识吗？” 沈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事她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些……看不懂。 看不懂他，也看不懂自己。 “好了，我不为难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愿意了。”段风辞摆了摆手，随后温声道：“我方才瞧见你路都走不利索，是在紫宸殿一直跪着吗？今日天冷，你又在那待了一下午，过会儿用过膳让空青给你敷一下，这几天少走动，再有几日沈伯父就回来了，你得好好的，知道吗？” 说曹操曹操到，他这才提到空青，那边空青就露了个头挤在门口，看着两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开口问道：“那个……修仪，用膳吗？” “进来吧。”回答的人是段风辞，他才一说完，忽然愣了一下，回头望向沈凌，“修仪？” “陛下今日传我过去，升了我的官位。”沈凌将一直握在手间被袖子遮住的令牌拿出，放在桌上，“你说的少走动怕是不行，明日，我便出宫了。” 进来的空青将饭菜放下，站在桌边瞅上瞅下，正奇怪着这两人怎么都不说话也不动，就见半蹲在沈凌身前的人绽出笑容，像是强行压着嘴角却没压住一样，笑了片刻才道：“好，升官好，出宫也好，好事。” 他站起身来，熟练将人又从塌上抱到桌边，弯着腰叮嘱道：“天色不早，你明日还有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吃饭，明日见。” “空青。”段风辞唤道，“用过膳给你家大人敷一下腿，药别忘了吃。” “喏。” 等人远去，空青才回过神来，站在沈凌身侧问道：“修仪，这……世子这是？” 沈凌拿起筷子，又见蒲若急急忙忙跑进来，一脸犹豫却不敢开口，沈凌瞥向殿外，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许传出去。” “姑姑，你去准备一下，跟玄霜和庞沁也说一声，明日出宫。” 蒲若适才还在想段风辞的事，听她此话又一怔，“又有事要办？” “不不不，姑姑，这次不一样。”知道内情的空青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今天我去紫宸殿接小姐，你猜怎么着？” 见她卖关子，沈凌轻轻摇头，闷头吃着也不管她，蒲若左瞧右瞧，狐疑问道：“怎么？” “我等了许久才见小姐出来，我张口就叫良媛，然后一边的李公公呢，笑眯眯的，”空青一手抵在唇前咳了两声，然后两手拱在一起，“奴婢还要去中省传旨，便不送修仪大人，雪天路滑，大人路上小心
些。” “我一听，不对啊，修仪就算了，还大人？出了紫宸殿我就问了，嘿嘿，姑姑，你往这看。”空青抬手指了指桌边的令牌，“陛下钦赐的宫牌，咱们小姐以后就是修仪大人了，可不就是该出宫了吗？” 听到这，蒲若早已泪水盈了眼眶，沈凌眸光瞥见后赶忙放下碗筷，空青也收了笑意，拿着帕子帮蒲若擦着，“姑姑，这是好事，别哭啊。” “姑姑。”沈凌唤道。 蒲若躲开空青擦上擦下的手，摇了摇头，“奴婢是激动坏了，一把年纪了，还真有些难为情，只是良媛，不，现在该叫修仪了，修仪入宫六年，如今终于熬出来了，奴婢也算对得起贵妃。” 沈凌浅笑，“姑姑为我忧心，我感激不尽。” “修仪哪里的话，这是奴婢本分。”蒲若展露笑颜，“修仪先吃，奴婢这就去安排出宫之事，女史她们去了凤阳阁还未回来，等她们回来奴婢立刻跟她们说。” 蒲若摆着手，往日沉稳的人如今着急忙慌朝外跑出去，步伐都有些乱，临到门口还差点绊倒，她扶着门框，正了正身子又迈步出去。 空青留在原地看着，不由得笑出声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姑姑这么手忙脚乱。” “你不去处理你的小金？”沈凌重新拿起碗筷。 “啊？”空青反应过来，上前拿起勺子，将汤放在沈凌面前，“没事，奴婢都好好收着呢，又跑不了。方才世子说的不错，小姐跪了一下午，这腿可得多敷一会儿，等小姐吃完，咱们先服药再敷腿。” “我看你是早就准备好，不知道查过多少遍了。”沈凌不紧不慢道。 “哎呀小姐，”空青矮下身子蹲在桌旁，双手撑在桌上，“那个叫什么，看破不说破嘛！” 沈凌轻笑，没再理她。 风雪长夜，蓬莱殿却悄无声息动了起来，喝药的喝药，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里里外外忙了许久。 第二日晨起，圣旨晓谕各宫，一夜的雪像是完全没盖住重重宫墙，久未热闹的后宫又喧嚷了起来。 这厢，沈凌才刚刚起来，就被急忙赶来的万宁堵在了院中。她来得急，沈凌出门一时没看到，还差点被她撞倒，万宁急忙扶着她坐在一旁桌边。 “我才刚起就听说了，怎么一回事？快跟我说说。”万宁茶都顾不上喝，拉着沈凌就问：“怎么突然就升官了？昨个玄霜她们来说你又被传去紫宸殿，我还以为你们又有事情了，没想到原来是给你正身，一点消息都没，到底怎么回事？” 沈凌无奈摇头，“此事突然，我也是昨日去了才知。” “啊？”万宁大失所望，耸了耸肩道：“好吧，父皇要做什么，咱们是猜不到的。不过，你这也算是拨云见日了。” “我没什么可送的，这样，”万宁一手撑着头，另只手端起茶杯，“前些日子我得了几柄羽扇，好看得很，用起来也不伤身，你怕冷，用着刚好，改明我找人全给你送来，就当是我的贺礼，如何？” 沈凌挑眉，“那羽扇可是皇后赐的，一柄百金，你也舍得？” “送你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反正我想用了就去你那，跟我的也没两样。再说，我想要什么拿不到？大不了等什么时候母后有了，我再去要几柄。”万宁抿了口茶笑吟吟道。 她侧眸扫了眼一旁忙碌的宫女内侍，放下茶杯起身，“好了好了，你们还要出宫，我就不多留了，明日我再去万象宫看你。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进过万象宫呢，藏了这么多年，可算能看看长什么样了。” 沈凌失笑，遣了人送万宁离开。 说是出宫，实际上她们带的东西并不多，只带了些要紧的，余下的大多都是在往万象宫搬。她们收拾的快，想着早些各自回去休整，便赶着出了宫。 赵玄霜要回赵府，便不与她们同行，沈府那边则是早早得了消息，一直派人在宫门口等着，这倒也方便了沈凌。 坐在车中，空青像是第一次出来一样，扒着帘子左看右看，一刻都闲不下来，闹腾的劲让沈凌都差点忍不住。 车前坐着的庞沁察觉身后动静，忍了几番，最后还是掀了帘子怒道：“空青你消停会儿，动来动去的烦不烦？又不是第一次出来。” “这次不一样嘛，再说了，小姐都没说，你管我。”空青吐了吐舌头，得意的样子让庞沁看了心下愈加烦，第一次体会到了郑方的感受。 空青本还笑得欢，一回头看到沈凌的眼神，她顿时身体一僵，抬手服软道：“我安静，我安静。” 一旁看着的庞沁转怒为喜，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就得好好管管你。” 空青轻哼一声，撇了撇嘴不再理她，庞沁这
才笑着转身将那帘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