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是雪白厚实的曹家贡纸。我们自幼临贴便开始使用。
展开来,看见那几行熟悉不过的笔迹——我忽然满眼生花,喉头腥甜。莫名的剧痛突然重回,我的身心似乎正片片粉碎。
我闭上眼睛,缓缓用力,将之撕成碎片。手中所撕仿佛血肉相关,令我双手剧颤。
高盛愤怒惊异的声音听来无比遥远。
“王爷,你竟敢……”
我面目抽搐注目他,
“皇上与我君臣恩重,兄弟情深,天下共知。你妄想伪造密旨夺取兵权,来人!”
两名校尉应声而出。
高盛嘶声叫道:“襄亲王竟敢毁掉圣旨,便是图谋不轨,你们万不可附逆!”
“还想扰乱军心?”我冷冷望着他惨白扭曲的脸孔,知道自己的脸也与他一样。
“拉出去,斩!”
高盛一路惨呼而去,片刻后突然万籁俱寂。
众将的面孔在我眼中变得模糊,冷汗从我额头涔涔而下。
恍惚间我的生命似乎已快到尽头。
忽然帐外马蹄疾走,一名哨探冲进大帐。
“三殿下救回来了!”
我矍然一震。
片刻后,遍体鳞伤的王羽与狼狈不堪的萧琰被人送入帐中。
王羽跪伏在地,血泪交流。
“王爷,末将等幸不辱命,总算救回殿下。只是,五十人仅末将一人生还……”
帐内灯火似忽然一暗,我终于万念俱灰。
只听萧琰冷冷道,“皇叔拒不退兵,反而行此险计,不知置小侄于何地?”
王羽向他怒目而视,伤重不支,一头栽倒。军医立即将他抬出大帐救治。
我望着萧琰,只觉再无余力与他纠缠。
我挥手命人送他下去疗伤,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众将颁令。
帐外北风大作,寒凛如刀。一场大雪正在酝酿之中。
我翻身上马,巡视黑暗中无声伫立的六万人马。
一切将在今晚结束,幸存的兵士将解甲归田,以后数十年间百姓再无兵祸之苦,这已是我所能尽的最后义务。
我点了火把,亲手放出第一枚火炮。
最后的攻击终于展开。
先锋人马闯入敌营侧翼,火光大盛,喊杀震天。
中军随即分三路正面压上。
萨穆军只见处处是敌,早已不辨东西,军心大乱。
我身先士卒跃马前冲,刀光乍现,耳边惨呼连连。
面前永无穷尽,不断变幻的敌人的脸模糊苍茫有如梦幻。我不再思想,手起刀落。血光迸溅,我的身上溅满鲜血,分不清是我的,抑或是敌人的。
我已再没有希望或痛苦。生死于我毫无意义。
天地混沌,茫茫间我似乎永远也走不出这片血火杀伐。
天将明时,酝酿一夜的大雪终于从天而降。敌营大火慢慢熄灭,在青冥的曙色中冒着残破的黑烟。
战事已近尾声。
穷途末路的萨穆只剩千余中军追随身畔,四面八方被我军重重围困。
我带马上前,与萨穆遥遥相望。
遍地血泊令我有微微的眩晕。我看见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乎也映照着血色。
“萨穆,你败了!”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而苍凉,那不象是一个胜利者应有的声音。
萨穆仰天大笑。
笑声中满是末路豪杰不甘的悲愤。
我感到彻骨的疲倦与悲哀。其实穷途末路的又何止他一人?
萨穆慢慢止住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