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守玉蘸满墨水,写下的字力透纸背——
好风凭借力,扬帆正当时。
借谁的力,扬何姓帆?
郭威与她夫妻多年,彼此之间早已心灵相通,别说守玉想他出仕,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忍受山河遭到异族的摧残。
更何况柴守玉不能受孕,与耶律德光的那一脚不无干系。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他都不能坐视不理。今天的他已非昨日的他,潜龙也该上天了。
两夫妻合计一番,决定去投奔刘知远。
不为别的,就为刘知远的“忠心”。
石敬瑭如此倒行逆施,刘知远还呆在他的身边,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是忠义,但柴守玉持不同的看法。
当年石敬瑭送出丧权辱国的条件时,第一个反对的人就是刘知远。现在一切都被刘知远说中了,中原的江山岌岌可危,石敬瑭又大肆斩杀忠良,刘知远岂能不寒心?
可自石敬瑭称帝以来,刘知远一次也没有上谏过,君臣之和谐,简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柴守玉认定,刘知远多年蛰伏,为的是有朝一日,可以取代石敬瑭成为天下之主。
所以郭威今日要追随的,便是刘知远。
倘若刘知远能成明君,郭威但为人臣有何不可;但如果他与石敬瑭一般变节,那么郭威不妨取而代之。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郭威三十六了,柴守玉也已二十多岁。
膝下无出,一生抱憾。
离开前的那个晚上,两人在乡间的小木屋里狠狠地爱了一场,宽衣解带,互相坦诚。他看她的红唇,像雪地里绽放的梅,下边的脖子,是往来的桥彴。她起伏的身子是连绵的林,是幽深的湖,是错落的亭台,是千山雪装在炉里化成的水。情欲就在眉眼之间,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郭威将那梅花含入口中,听着林子里鸟啭莺啼。此刻他是她的皇,野心勃勃地拥有着她的一切。也许是因为知道以后再没有这样好的日子了,所以这一夜格外疯狂。
第二天,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两人就起床了。他们拿起包袱,最后再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然后关好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
现今的京城是在汴州,洛阳早已成为了弃城。好在钱银足够,一路打听倒也顺风顺水。郭威一到汴州,便去了刘知远府上,奉上拜帖,等候接见。
柴守玉笃定,刘知远一定会见郭威。
她仗的不是他们往日的兄弟情分。
情分这东西,就如秋枝蝉露,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柴守玉靠的是谋算人心。
石敬瑭越是暴虐无常,刘知远便越会表现得谦厚温良,他得礼贤下士,为自己招揽更多的人马。
郭威有多大的本事,刘知远是知道的。送上门的得力干将,他不会拒之门外。
很快,刘知远便接见了郭威,郭威还未见礼,就被刘知远抱了个满怀。刘知远揽着他的肩,眸间有朝雾涌出:“兄弟,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哥哥我想你想得紧呐。”
若非心中有数,郭威几乎要被感动了。
柴守玉说得没错,十几年过去,斗转星移,再老实的人也成了精。郭威眼里同样涌起了朝雾,对着刘知远道:“小弟也想刘大哥,特来投奔,还望刘大哥不弃,赏我夫妻一碗饭吃。”
在刘知远的举荐之下,郭威成为了军中校尉。校尉这个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不能越过将军行事,却能拥有自己统领的军队。也正是因为当了校尉,郭威有了第一次与耶律德光对阵沙场的机会。
两军对峙的原因很简单,耶律德光说晋朝有人不满石敬瑭认他为父,想要撺掇石敬瑭造反,于是发兵南下,直逼汴州。
石敬瑭速遣人送上求和信,表明自己忠直的立场,然耶律德光不信,怒斩来使撕毁信件。石敬瑭又恨又急,只好派刘知远出战。郭威紧跟其后,大军压向北境。
这一战打得着实辛苦,过了幽云十六州的契丹军队来势汹汹。十六州成为了契丹最好的粮食补给地,耶律德光胜券在握。然而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后方的粮仓被烧了。
原来,这是郭威上谏于刘知远的计谋。故意战败,让耶律德光失了防备。
郭威带着两千人马,用布匹裹了马蹄,借着地势绕过主战场,偷袭了敌人的后方。看守粮食的契丹兵被杀得一个都不剩,粮草也烧得一干二净。耶律德光无法,只能退兵。
刘知远本欲一鼓作气追击,夺回个一城半池,但石敬瑭不允,石敬瑭怕。
他急忙命人带去旨意,叫刘知远定要与耶律德光言和,并以来年进贡加倍,来表现自己臣服的决心。接到圣旨的那一天,刘知远喝了很多的酒。他说:“郭威,你知不知道一个将军最大的苦是什么?”
还未等郭威回答,他就自言自语地回答了:“一个将军最大的苦,不是战败,而是明知胜利就在眼前,却不能追击。兄弟,哥哥心里苦啊!”
他摔了酒坛子,躺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
两军言和,所有主将都得到场。刘知远忍受着契丹人的折辱与奚落,点头哈腰地像条哈巴狗。他低下头,在心中起誓:只要我刘知远不死,总有一天叫你们十倍百倍地偿还!
坐在上首的耶律德光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一双眼睛停留在郭威的脸上——这人长得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他有点儿想不起来。
突然,他灵光一现——这不就是当初在山林里搜他马车的那位小将吗?听说,柴守玉和他是一对儿。既然他出现了,是不是说明柴守玉就在汴京?
耶律德光改主意了,他不愿签订讲和协议。
他说:“要想止战,贵国需拿出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