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诲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面如死灰道:“皇上!”
王璇珠见状,慌忙上前求情:“皇上,此中或有冤情……”
李嗣源打断了她:“有何冤情?毁损父母尸骨,等若亲手弑父弑母,从珂这孩子是朕看着长大的,宅心仁厚,从善如流,就连打架斗殴都不曾有过,又怎会施弑父逆行?”
若不是有郭威亲自陪着安重诲前去,恐怕连王璇珠都会被李从珂所骗。但现在分明可以召来郭威佐证,李嗣源却贸然定案。王璇珠看着往日山盟海誓的意中人,感到心灰意冷。
她后退了两步,头一次顶撞了李嗣源:“皇上,真正让人失望的人,不是安大人,是你!”
李嗣源耳边“嗡嗡”响,似是不敢相信王璇珠此刻所言:“璇珠,你是不是疯了?赶紧退下歇息,朕可以既往不咎。”
王璇珠咬着牙,直直地跪了下去:“皇上,妾身恳求重审此案。”
李嗣源从未见过王璇珠如此不顾大局的模样,将一切都归咎在了安重诲头上。都是这个佞臣,叫璇珠与他有了嫌隙。于是他愈发坚持己见,恨声道:“从珂乃朕长子,朕不会看错人。你口口声声叫朕重审,难不成以为是朕有心偏袒?我且问你,从珂毁损生父尸骨,有何好处?”
殿内寂静,王璇珠垂眸深思。
假使潞王承认了,魏婕妤便能即刻恢复清白。但他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阻止安重诲,证明安重诲的行为会伤及一些人的利益,这利益,远大过了仇恨。翻案后首当其冲的,便是教唆魏婕妤认罪之人。皇上定会令三司细审魏婕妤自尽一案,幕后黑手就算不露出狐狸尾巴也得不到李嗣源的信任了。
如此说来,潞王是在保全仇敌。若没有猜出仇敌的身份,何以实行保全之策?王璇珠愈发心凉,连李从珂都知道要怀疑曹端,李嗣源却对那老女人深信不疑。
可话说回来,李从珂难道不该恨曹端吗?
一个害死母亲,让母亲背负罪孽的宿敌,不杀她不过是碍于律法。若说主动施以保护,未免也太啼笑皆非。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利益二字上。再联系两人现在的母子关系,王璇珠心中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潞王提出认贤妃为母不过是颗烟雾弹,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曹端!
他想做什么?是潜伏在曹端身边伺机复仇,还是昧着良心与曹端联手?
璇珠更倾向于后者。
潞王连生父的尸骨都敢毁损,可见其心性已经到达令人发指的程度。她记得以前的李从珂不是这样的,在军中有口皆碑。他勇猛、无畏、肯吃苦,只把刀尖对准敌人,短短时间内,何以变成了这样?
王璇珠终究没有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因为她知道李嗣源是不会相信的。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相信那些浮出水面的浅显的东西。她今日无论与他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王璇珠身子一软,脊背渐渐地佝偻。
她眼睁睁地看着安大人被押了下去,却什么也做不了。
安重诲本是刑部的主人,如今却变成了刑部大牢里的犯人。等待他的,将是千般酷刑、万般折辱。
王璇珠的心痛极了。
李从珂这个大赢家,得了好处还要卖乖。
他声泪俱下地与李嗣源认错,又一次提及母亲犯下的罪孽。明是愧悔,实则每一句都在褒奖自己“大义灭亲”。
他是多么正直,多么良善,即使有为母亲洗冤的机会放在眼前,他也不愿违背良心。他这倔脾气就跟驴似的,一条独木桥走到黑,明里暗里地说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触碰朝堂之事,安安心心地侍奉新母亲足矣。
语气中的心酸与无奈,就连昔日伶官署的戏子们都演绎不出其精髓。
李嗣源抱住了他,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头。他们父子俩,已有多久没有这么抱过了。
王璇珠不想再呆在这个令人恶心沉闷的地方了,不顾礼制地站起来,说了声 “妾身告退”,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胸口起伏个不停,感觉有一团巨大的浊气堵在里头。她难过,她压抑,她生李嗣源的气,她为安大人不值。
她意识到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不是从前那个无瑕的璇珠了,李嗣源也不再是那个事事依她的成王了。他现在是帝王,有了自己的主张,他只看得见自己勤政有为,看不见自己御人乏术,他太过妇人之仁,被李从珂和曹端牵着鼻子走。
如果他还像从前一般待她,何至于如此?
今天天气很好啊,初春的阳光透着蓬勃的生气,她周身笼罩在这样的阳光里,风一吹有些微暖。可身子暖了,心还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