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的候考点位于第二重院落,考场周围布防了官差,以防有人骚扰,非参考学子不得入内,送考的仆从到了门口则要停步,退回到院门外。
院落里,东西为厢房,北方为明正堂,院子是木石结构,院内青砖辅以鹅卵石铺地,院子里修着花圃,重瓣木芙蓉开得正盛,树底下落着一地的花瓣,风一吹,满地花瓣翻滚。
明正堂是四开间,坐北朝南,白墙灰瓦,前面有走廊,里面是候考考生的等待区。
江川走到门口处,朝里面望了一眼,明正堂里正在说话的几个世家子弟,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与此同时,一个粗犷的声音冲他喝了声:“干什么的?站住!”
江川转过头,只见从侧面冲出来一个身材短矮,目露精光,手里按着刀的官差。
小个子官差冲到近前,看了看他身上浆洗得已经发白了的布衣,寻思着这穷酸生应是院干杂役的仆人,一副厌恶的口气说道:“瞎闯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这里是考场!走走走。”
江川却是十分温煦,没说话,从怀里掏出通关双手递上。
对方淡淡不屑地接了过去看了一眼,突然视线从上移到了江川身上,将他看了两眼,欣喜若狂道:“你是江川?你是那个唯一一个进入终轮考试的寒门学子江川?”
江川礼貌的微微颔首:“小生江川,侥幸而已。”
“真的是你啊,六轮考试全部拔得头筹这事,在青州都已经传遍了,没想到你原来长得这个样子。”
江川不动声色地问:“大叔之前见过我?”
“那倒没有,只是我听别人都叫你锦鲤,我还以为你长得像条鱼呢。”说完,似乎觉得这么说很不好,赶紧又补充道:
“叫你锦鲤,是说你运气好,所以才能在那么多满腹经纶才高八斗的学子中脱颖而出。不过,我不觉得你不是运气好,我觉得你就是有实力,随便考考就能拿第一,总之你现在在青州读人心目中都已经是神了,据说有生到处在求你的画像,说要拜你,说是拜你能学神附体,逢考必过。”
对于锦鲤这个称呼江川颇为无奈,至于‘随便考考’……也只能苦笑。
他朝官差鞠了一躬,从容不迫地道:“晚辈当不起,更受不起,晚辈只是一届穷生,侥幸过了六轮……”
“嗯,你能这么说,倒是挺让我意外的。”小个子官差径直打断他的话,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很不礼貌,只是觉得这布衣少年虽然单薄孱弱了一些,身上却别有一种沉稳的气度,跟普通十五六的少年有着天壤之别。
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他两眼,放低声音说道,“看你是个实诚人,那我也跟你说个实在话。”
“大叔请讲。”
“尚方院的考试表面上宣称公平公正,可实际上呢?你看,进入终轮的只有你一个寒门学子。”小个子轻轻抬了抬下巴,问,“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江川摇摇头,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他,静静在听他说话。
“说白了朝廷用人向来只在权贵豪门里挑选,喏,就是那些人。”他用眼神扫了一下明正堂里的权贵子弟,“他们才是瑨国的未来,而你,说到底就是个陪衬。”说罢,安慰似的拍了拍江川的肩膀。
江川语气淡淡地道:“可我听闻尚方院的立院根本是公平取士,不论贫穷富有,不问出生贵贱……”
“这你也信?”小个子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做贼一般蹭到江川的耳边,“青州的名额早就被内定了。”
江川并不接话,依旧是礼貌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官府内部上上下下早就传遍了,据说有人早就拿到了本场考试的答案了,知道这是多少银子吗?”他比划了个手势,张开五指,“一个名额五十万两雪花银。”
江川不语微笑着。
见那官差说完话,手放在了兜里,在摸着什么东西,从形状上判断,那是两个银锭子。
可这些当差的,月俸不过几吊铜钱……
何况他身为官差,竟然在考场门口,跟考生宣扬名额内定,行为实为反常。
江川慢慢收敛了笑容,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低声问道:“大叔,内定的名单想必您也已经知道了吧?”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总之,等成绩出来你就知道了,反正你是没戏的。”
江川不再说话。
他虽然年少,可在识人查事方面却有着超乎年纪的老练。
眼睛的余光看了看明正堂,里头好几双眼睛在盯着门口处,相互在递眼色,
确定这是有人故意差使他过来说这些话,来破他考前的定场,他的嘴角不由得浮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冷淡笑意。
想起前天,放榜回客栈的路上,一名黄袍道士上来拦住他的去路,非要给他算一卦,摇了三卦都是下下卦,直呼他大祸临身,有血光之灾,让他即刻收拾东西跑路,否则小命休矣。
昨天更为夸张,客栈来了个画像挂在城门口的江洋大盗,进得门来,二话不说,就将肩膀上的一大袋黄金,往他面前一拍,大盗前脚刚走,后脚官府的官兵上门抓人,要不是那大盗突然腿抽筋跑不动了,落入大牢的恐怕就是他江川本人。
今天一早更是荒唐,当他到达院门口时,门口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娇滴滴的青楼花魁小娘子,自称仰慕他才华已久,要委身与他,乘着天未亮要与他私奔……只不过,这种拙劣的美人计和林子里那些手持棍棒的龟奴,早在那小娘子开口说话时,就被他识破……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贼心不死,竟连考场门口都布置上了人。
江川顺着官差的话说道:“我自然是信大叔的。”
“这就对了,人自有风骨,我要是你我就弃考。”
江川默然,心想终于到了正题。
那小个子官差见几句话就把江川说的哑口无言,不禁得意,大声道:“寒门到老是寒门,穷人天生是穷命,该认命就得认,我活到今天就明白一个道理,人跟命斗是斗不过的。俗话说的好,人分三六九等,肉分五花三层,这士农工商,就是说做官的、种田的、做工的和经商的,外表看来,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都叫人,可是打出生时起,就已经分了高低贵贱,要说地位最高的,当属做官的,此次是种田的,再此次是做工的,最末了是经商的……”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哪来的畜生,满口胡言,居然胆敢在此乱分高低贵贱,我看你是活腻了。”
声音三分阴柔七分暴怒,话音未落,来人已经旋风般刮到了门口,“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小个子官差的脸上。
小个子官差刚才得意忘形,原想讨好里面给他两锭银子的权贵子弟,没想到被这一耳光打的晕了头,等看清来人之后,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噗通”跪在了地上:“胡……胡公子。”
附近的官差远远地看着,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上前阻拦,齐齐沉默,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