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一声雷鸣电闪照亮了屋脊上的两个身影,行宫外仍有天兵徘徊不定,却无人知晓里头风怒雨来的决堤。
“陈观殊,我们曾有言在先,绝不干涉对方的任何行为。”景凝冷眼平视着对面挡住自己去路的人,心下一阵恼火,冷笑出声,眉梢蒙上一层阴郁之色,语气陡转,“没想到,竟是你先出尔反尔!”
陈观殊负手而立,神色疏离又温和,坦然听完她的话,只微微一笑,“我从未出尔反尔,是你由始至终都在防备着我。我并不介意你取走我的香火,可你却窥探我的举动……”
“你的香火?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景凝打断他的话,唇角扯出一抹嘲讽,凌厉的眼神落在陈观殊身上,又冷又硬的声音不紧不慢地砸过去,“一个平平无奇、死在进京赶考路上的秀才,没有当初我给你的神力,你就算入道修炼五百年也不见得会有今日的成就。”
闻言,陈观殊蹙了蹙眉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口气不似玩笑,“你后悔救我了?还是更喜欢初次见面的我?”
景凝不置可否,不再遮掩自己的淡漠,目中尽是嘲讽之色,“我的朋友、你兄弟喜欢的姑娘留在此处,你仍能面不改色地将她拱手送到那人手里。崇宁神君,如果被关在行宫的人是我,想必此时被送入神界的就不是翩竹了。”
陈观殊方寸不乱,正色摇头,“我不会动你。”
景凝的耐心消耗殆尽,“都别装了。我之于你,比不上你的野心和大业,反之亦然。”
陈观殊平静道:“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废话少说!要么滚,要么我杀了你!”尾音伴随着杀气迎面而来,红绸不由分说地从他的头顶罩下。
陈观殊抬手一接,拽住了其中一抹,四下望去,漫天的红纱惊动了细碎的夜色,唯独不见景凝的身影。
片刻的死寂,瓦片忽然发出断裂的声音,脚下的红光以圆形之状将陈观殊圈在里面,那抹红色的罪魁祸首正飘飘然从他身后探出,似乎在幸灾乐祸地等着对方中计。
他低笑一声,全然不在意红绸的攻击,任由其拂过自己的脸上留下红色的血痕,沉声道:“你想要香火、神力也好,哪怕是跟我玩阴谋诡计都行,别说这种话。”
空气中陷入诡异的沉默,无人回应,一抹红绸悄无声息地钻入瓦片的缝隙当中。
只听得一阵哗啦声,屋顶的瓦片轰然坍塌,在一片狼藉中,陈观殊的视线寻到了那抹飞快奔往正殿的红色背影。
他的眼神一凛,运法追了上去。
夜深人静的行宫里,两个身影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前一后地从穿过走廊、掠过窗口、跃上屋脊。
陈观殊意欲将那段飘荡的红纱扣住,不料却从掌心里飞快溜走,犹如握不住的沙子,抓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那一刹间,他的心跳忽地漏掉一拍。正是慢了这一步,红影已经遁入正殿之内,携着狂风肆意妄为,垂帘随着呼呼的风声上下翻飞、你追我逐,顷刻之间便掀翻了数排的红烛。
景凝望着摇摇欲坠的神像,她回首瞥了瞥即将追来的男人,唇角翘了一下,颇有种挑衅的意味。
她双足一点,紧接着纵身跃起,清脆的一声咔嚓,神像一分为二,上半身摔得粉身碎骨,满地飞尘。
一抹红绸毫不犹豫地拍向半身神像,明明是柔软无比的绸带,却硬生生将神像底座击了粉碎,暗室的入口赫然在目。
下一刻,眼见着景凝就要钻进去,一只手掌稳稳扣住她的左肩,整个人被翻了过去,被纳入怀中,背后的那双手不动如山,难以挣脱。
她来不及出声,后颈猛地一痛,瞳孔中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很快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抱歉了,好好睡吧。”
从门口望去,二人如同耳鬓厮磨的恋人,互相依附对方的身上,极其亲密。
此时屋外的风呼雨啸不知停了多久,一道从容不迫的身影穿过后院,男人怀中抱着一位姑娘,白袍里的玲珑身形欲盖弥彰,若隐若现。
乌云散去后已是丑时末,蜿蜒起伏的庞大黑影从半空中罩下,数丈之外的云团上盘旋着另外一道虎视眈眈的影子。
“喂!谢景凝,你有没有点良心啊?”人首蛇身的委蛇双手叉腰,怒目而视,愤愤不平道:“我千里迢迢从九天十二楼赶来,你居然悠哉悠哉地在这里看戏?害我白跑一趟!”
为展现自己足够委屈,他马不停蹄地补充了几句,并数落道:“你那几只银蝶飞回楼里,对着孔善溪叽叽喳喳个不停,偏偏她又听不明白,以为你出事了,解析了老半天,结果把她气个半死……”
委蛇停顿了片刻,观察着下方的动静,再看景凝事不关己的态度,聪明如他,加上银蝶的情报,猜出些许端倪,得逞地笑了笑。
“我说呢,你怎么会有如此雅兴?原来如此。”
“拿个假人糊弄陈观殊,你却在此旁观?莫不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发生什么事?”
得不到景凝的回应,委蛇也不气馁,继续分析道:“对于翩竹的险境不管不顾,可以说你早有预料,预料到陈观殊会这样做,预料到周伯恭会如何对待翩竹。”
“因为神族的存在,周伯恭不敢轻易动她,或许是为情,或许是为利益。甚至会为了救她而做了某些逆天而为的举动,以后一旦曝光在世人面前,那就是压倒他的罪名之一。”
“东溟人从岛上逃离并非失误,而是你刻意所为吧?我猜你是不是对长荷说了一些话,话中之意或许没什么,但是他的内心一定有所动摇……”
委蛇:“对了,你为什么要放走元幼安?”
景凝:“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放走他了?”
“行吧,不说也罢。”委蛇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眼,“看似所有事情都脱离了轨道,实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几乎利用了每一个人,走对了每一步。”
话音落定,云雾忽而弥漫开来,其中夹杂着巨蟒的暴动,景凝无波无澜的声音由远及近,“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这些话,更没有做过这些事情。”
闻言,委蛇装作听不懂她话外的警告之音,语重心长道:“你总是这样,对所有人都保有余地,终有一天会被人背叛的。”
景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如此说来,这便是为你以后的背叛寻好了理由?”
委蛇摆摆手,义正辞严道:“怎么可能?我与你从来都不是同道中人。”
所以无论他如何做,都算不得背叛。景凝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