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秋天毫无出头之日，急速下降的温度让人措手不及。鹅毛大雪说下就下，只两个晚上，雪便厚厚地覆盖住了一切。
现在是晚上 点 38 分。
他站在家门口的围墙边，围墙边上人为开出了一个小门洞，上面挂满的花枝已经被雪覆盖，像个白色的拱门。拱门口旁的绿植已经有及腰高，上面的叶子还没来得及掉落，就被皑皑白雪盖得满满当当。
蒋鄄从裤兜里伸出手来擦了擦自己冰凉的鼻尖，再搓了搓快冻僵的手，脚下的雪已经被踩出来层层叠叠无数个脚印。他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再低头伸出手指挖了一口植被上的雪放进嘴里，像吃冰淇淋一样舔自己的指，冰凉的雪在嘴里融化，冷意像是从咽喉散开，没有一秒就传遍周身每一条血管，蒋鄄猛然间打了个寒颤，少年站在门口冻得瑟瑟发抖还要扯一扯身上帅气的小皮衣，强硬地站得笔直在这处等着。
再一抬眼，就望见不远处有模模糊糊白色的东西在晃动，他认真地眯眼瞧了，白色身影不仔细看，都要和雪地融为一体了。
对方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羽绒服，蒋鄄看看自己身上的小皮衣，想着回去翻刚买的羽绒服还来不来得及，人已经快走到了拱门口，蒋鄄不禁缩起了身子。
及至眼前，蒋鄄想细细打量，奈何对方半张脸缩在领子里，另外半个脑袋盖在羽绒服帽子下面，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眼里晕着一层雾气，朝蒋鄄看过来，蒋鄄对上那双眼，又飞也似地躲开来，嘴角一扁。
咦！皱着眉头！
沈壹昕皱着眉头看他，没有说话，蒋鄄就缩在那里等他开口，傻傻地杵着也不请人进门。沈壹昕从羽绒服领子里抬起头来，居然还戴了口罩。他朝蒋鄄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开门。蒋鄄照做了，伸手拉了冰凉的门锁，掌心的触感惊心动魄惊得他又打了个寒颤。
开门声起，急速的步伐就传来，蒋鄄一听就知道是自己伟大的妈妈。
“是小沈吗？”
家里暖气开着，蒋鄄妈妈穿着一身白色常服，端出来一杯热牛奶，不待对方回答，已经将牛奶塞进他手里。
“小沈，外面冷得很，包这么严实，来，捂捂手。”
沈壹昕双手接了牛奶，手上还戴着白色的手套，捂着白色的瓷杯，缓缓地摘下白色口罩，一边慢一拍地点点头，一边说：“谢谢阿姨。”说完看了蒋鄄一眼。屋里暖气开得大，一冷一热间，沈壹昕脸上泛起红晕。
蒋鄄觉得他像个雪人。
沈壹昕显然不太能拒绝长辈的热情，抱着一杯牛奶左右看看，蒋鄄抢过他手里的牛奶，鞋柜里给他拿了拖鞋，“换这双吧。”
沈壹昕颔首低头换完鞋，蒋鄄领他去了楼上自己房间，关门前，给他妈扔下一句，“妈，我们干正事，没事别来打扰了啊。”
妈妈连连回应：“你们忙，你们忙，不打扰，不打扰。”
一推开蒋鄄的房门，里面没有开空调也没有通暖气，空气瞬间就冷了下去。
沈壹昕立在门口打量了一圈，蒋鄄的房间很大，桌很大很长，左侧一半放着电脑和音箱，壁挂置物柜里都是一层层的胶片磁带，看上去很久远的样子，透明的玻璃门上挂着没上锁的锁扣，铜色的古老的锁，十七岁少年郎的喜好。桌的另一半则堆满了本试卷，透明收纳罐里装满了已经写完的笔芯，不同的长度放在不同的收纳罐里，摆在桌面置物架上，烟灰色的墙面上贴着高中生必背公式词组，十七八岁的年纪昭然若揭。
最显眼的是房子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床，床面正对着的是一座透明的穹顶，夜里也许能看到星星。
蒋鄄率先进屋，回头看他不进门，便也停步等了等，跟着他的视线对自己的房间也审视了一圈，再回头对上沈壹昕的视线，眉头一挑，眼里带着询问。
沈壹昕抬脚进门，顺手将房门关上后，在桌前站定，背对着蒋鄄扫视他桌上的，屋里凉，正要脱羽绒服的手又放下了，抬手拉下帽子，露出及耳黑发。
他转头问蒋鄄：“你希望从哪里开始，英语还是语？”刘海却是湿的。
“都可以啊，”蒋鄄拿起桌上的遥控开了空调，拉开他身边的椅子一屁股就坐下了，递给沈壹昕热牛奶，“反正都一样渣。”
沈壹昕伸手将杯子接过来，坐上了另一把椅子，拉下白色的口罩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可能是太甜。
蒋鄄伏低了身子，趴在自己的手臂上，侧脸贴着冰冷的皮衣，抬眼看皱着眉头的沈壹昕，觉得他真是个神仙。
他是家里的幺子，上面还有一对双胞胎哥哥，父母早已在两个哥哥的教育上吃尽了苦头，到蒋鄄这里，就开启了放养模式，蒋鄄但凡有什么问题去征求爸妈的意见，她妈从小到大成天就是一句话：“宝宝，只要你有一颗真诚善良的心，其他的事情，妈妈觉得你都可以自己决定，只要你快乐就好。”
然后一转眼蒋鄄就长大了，面临人生最大的分水岭阶段，高考。
说起学习，蒋鄄的
两个双胞胎哥哥，学习也非常好，可两个人总是不对付，大学一个比一个考得远，还洋洋得意。所以妈妈非常希望蒋鄄可以就近在本市上大学。
从蒋鄄上小学开始，蒋鄄妈妈就不停地在蒋鄄耳边提起这个名字。
沈仙从小就没有考过满分以下的分数，就连作，都是模范作的标杆，高一那年就学完三年高考内容，连跳两级直接被特招进他们城市在全国排名前三的大学，二十二岁就成了学校里最小的硕士毕业生。
沈壹昕摘了手套搁在桌上，开始翻看他崭新的和不多的笔记，翻到数学，顿了顿，问他：“这是你的吗？”
蒋鄄微微抬头凑近看了一眼他看的页面，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回应。
沈壹昕掏了掏口袋，拿出一个黑色的眼镜盒，再从里面拿出镶金边的眼镜戴上，显出一派斯来，微微皱着的眉就舒展了。
蒋鄄看着他眉头舒展，原来他之前皱眉，是因为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吗？
沈壹昕看了几页他的数学笔记，放回去：“你很擅长分析总结，语和英语应该对你不难的”，他转头看蒋鄄，“怎么还需要找我辅导？”
蒋鄄抬头摘下自己黑色线帽，挠了挠自己的寸头，“哦！懒，实在记不住。需要背的内容，基本都要错的。”
蒋鄄微微撇嘴，朝他无奈地笑了一下，露出脸上深深的酒窝来。
“记不住？记性有多差？”沈壹昕非常认真地问，不像在嘲笑他，眼睛很真诚地表示他就只是想了解真相。
“差不多看过就忘了吧。”蒋鄄支起身从高高的堆上抽了一张语试卷递给他看，触碰到沈壹昕冰凉的指，伸手拿过遥控将温度又调高了两度。
沈壹昕前后翻看了，阅读理解前的错误繁多，但基本都是需要背一背就能对的，他猜都能个个猜错，沈壹昕点点头，确实，记性很差。
“可是背，我好像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我能帮你做什么？”
沈壹昕将试卷又放回原位，手肘可能太长，碰到了牛奶，瓷杯摔在脚下棕色的地毯上，大半杯牛奶，刺啦地渗进软毛里，留下一片深棕色的水迹。
杯子摔下去的瞬间像是开了慢镜头，随着杯子掉落的轨迹，蒋鄄还抽空看了沈壹昕一眼，他淡定的脸上，睁着一双惊愕的大眼睛，跟着杯子下落的速度，垂下眼，敛下去的睫毛浓密。杯子砸在地毯上安然无恙，杯子里的牛奶洒得干干净净。
两人看着地上的转了一圈停下的杯子，抬眸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蒋鄄拿了吹风机，坐在地毯上吹着，沈壹昕依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是转了方向，坐在蒋鄄对面，一边看着蒋鄄手里的吹风机，一边正在思考自己怎么给他辅导。他被冻僵的身体因为刚才的躁意，身体仿佛终于暖起来了，打翻牛奶在地毯上，他有点不好意思。
风吹着长毛地毯，将粘在一起的毛来来回回吹到根根分离，吹风机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更大了，两个人便都没有说话。蒋鄄吹了十几分钟，摸一摸干了的地毯，起身将吹风机又收回原处，坐回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