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姐姐”声音很小，小到似乎还没有刮在耳边的风雪大。
可江暮染却听得分明。她的心脏忽得砰砰作响，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往脸上涌。是尴尬，还是难耐，亦或是为了暴露自己没有忘记过她这个事实而难堪？
江暮染眸光微闪，看向陆子衿永远精致好看却淡漠镇定的脸。
她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也听到了自己叫的那声“姐姐”。可能也不是用耳朵听到的，也许是眼睛看见自己嘴巴在蠕动，也许又是心底笃定自己会这般回应她。
因为当初就是这样————
“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姐姐。我叫你阿染。”
“阿染，姐姐~”
“阿染，跟着我学，姐、姐。”
她极为耐心又声声悦耳地教，似乎并不觉得面对一个阴郁胆怯的结巴有何不耐烦。
然后，小结巴从躲在一旁不开口，到总是一顿一顿地叫“姐姐”，再到可以慢慢把词汇和语句连贯着说出口。
陆子衿功不可没。
自己好像也没必要回避这个事实，搞得好像很在乎的样子。
江暮染定了定神，两个酒窝往下深陷，笑道，“姐姐叫我阿染是想叙旧？”
长大了到底和小时候不一样，会掩藏情绪，也会伪装想法。就像当初在州城疗养院见面时，她看自己的第一眼明明认了出来，却装得浑然不识一样。
倒是个演员的好苗子。
风雪将人的脸吹得冰沁一片，亦如现在江暮染脸上的笑，笑意虚浮在表面，冷得令人叹息。
陆子衿长睫轻垂，呼出的热气在围脖中漾不到些许就转瞬即逝，这就和世间很多事物一样，让人贪恋，却总是消逝得很快。对于这一点，她向来看得清楚。
“我不会跟你叙旧，也知道你不想跟我叙旧。”陆子衿在辅助行走外骨骼的帮助下将身体又“站”直了些，如果她的腿可以站起来，她要会跟江暮染一般高。
两人平静的对视着，陆子衿轻启朱唇说道，“我来告诉你怎样破局。”
恍然间，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她教，她学。
她说，她做。
“你带的嬷嬷不是破局的关键吗？”江暮染说道。
“上山的时候你也听到了，嬷嬷不是她的对手。我们无人是她的对手。”
“我以为你还有后招。”江暮染对她这般坦诚的态度微微不满。眼睑下垂，吊着一丝冷漠和胁迫。
“我不认为堆积牺牲人数是个好选择。”陆子衿一眼就看出了江暮染心中没有说出口的阴暗想法。
她的确带了不少安保精英。但不是为了掩护江暮染她们撤退的————至少不是在面对莫老道的时候。
她不喜欢做没有胜算的事。
可什么才是有胜算的事？
江暮染想到背包里的针剂，其实胜算也小得可怜，但似乎是最后一博的机会？
“阿染。”陆子衿忽然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江暮染紧握的拳头，掌心柔软，仿佛是一团让人使不上劲的棉花。
江暮染先是瑟缩了下，然后整个人松懈下来，漆黑深邃的眸子看向陆子衿。
她没有开口说话，更不会像小时候一样直接仰着头问“姐姐我该怎么做”，但她没有拒绝她的触碰，代表她是想从她这里要一个解决问题的答案。
陆子衿如她所愿，开口说道，“不破不立。”
下一秒，她的手被猛地甩开。
江暮染冷笑着往后退，说道，“姐姐，你的心还是一如既往地狠。不破不立用嘴说得容易，你知道破了道心是什么下场吗？”
陆子衿默然。各家修炼内劲的方法不一而足，而江暮染自小跟着莫老道修的是道心。道心相当于内劲、修为。
破道心说简
单点叫自废武功，但又不尽然。武功废了只是变得和常人无异，但道心破了则更加严重，相当于将全身的劲气尽失，比之为废人才更恰当。
叫江暮染破道心就是叫她成为废人。而一旦成为废人，那离死人也就不远了。
“我破了道心对姐姐有什么好处？只要我的腿还在，莫老道也不会给姐姐治腿。还是说姐姐想让我把这双腿也给废了，这样的话莫老道就不算违背她说过的话，只治好一个人的腿。”
江暮染冷冷地说道。她的眼神化作了凌冽的冰刀，里面的戒备和恨意汹涌澎湃，仿佛像一头被笼子关押太久的野兽下一秒就会被释放出来。
陆子衿直视着她凶狠的眼睛，她看清了其中翻滚的戾气和仇恨，更明白这些戾气和仇恨因何而来。只是就算如此，她精致好看的脸上也淡漠一片，仿佛古井无波般平静，漾不起丝毫涟漪。
“阿染，如果你是想要一个道歉，我可以现在就说。但是你知道，道歉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很多事身不由己，你应当有所体会。”
她平静地姿态还像是面对当初那个认为“姐姐说什么都对”的小结巴。她嘴里的“应有体会”也意有所指，江暮染在南珠利用傅天真的事不就和当初她对江暮染做的事如出一辙吗？
她总是能够轻易地找到优势位置，让人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