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季节的过渡,总要靠绵绵的雨。
一场场春雨,如烟雾,久久笼罩了整个都城。
支开窗户,凉丝丝甜滋滋的雨,微微打湿了她的稿纸。
林黛玉准备了两份稿子,一份写剧本,一份写小说。
卢士特就和中原一样,戏剧是宫廷民间,老少咸宜之娱乐,故而传播广泛。
但是要论影响深远,无过小说。
戏剧体裁所限,形式所制,表达内容有限,其向幽深处,无可拘束,展现整个世界的能力,远逊色于小说。
小说,则大可上到飞龙横天,下潜入秋毫之处,一一展现。
无论是剧本还是小说的稿子,她早已定下,主人公,是可怜的玛佩尔。
小女孩活着时,饱受侮辱与损害。死去之后,还要背负骂名。
在玛佩尔活着时,她们只有几面之缘,帮助不了这孩子什么。
到现在,也唯有这一支笔,可以在虚幻的世界里,为她讨一个“公道”。
提起笔的时候,一阵阵渐凉的雨又刮进了窗。
一眼望去,窗外的世界笼在如烟的雨中,蒙蒙。
隐隐戳戳间,似乎又有歌声。
她想起了自己上一次愤而提笔的时候,是在云桂之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旧记得三姐的面容,记得在柳树稍下,漓江上,薄雾蒙蒙,如今日烟雨。她与至交,天人永隔。
那时候,她一样的身无长物,拖着病体,只有一支简陋的笔,只有一颗积愤的心:
天上乌云中,满是王朝的阴风,地上的人间里,到处是吃人的妖魔。
那便叫,笔做刀来,心似铁,刺破乌云化雷霆。
想到三姐,想到她的《歌仙》,她晃了晃身子,忽然一时神智清明。
恍然间,真正理解了神教与孔教的区别。
孔教,依靠的是整个朝廷的那一套东西。
譬如赵大人与归大人。无论是赵大人,杨大人,还是什么大人,无论是清官还是贪官,只要还在朝廷那一套下,无论你换上来的是怎样思想的一个有才之士,就算是换了狗大人来,你最后,也照样要收租税,也照样要蜕变成赵大人,归大人。
如果不推翻那一套旧制,即使是换了王朝,还是人间旧模样。
而神教,神教依靠的清规戒律,靠的以强大的武力强行实施刻板的教条,从而在整个社会将条条框框框死,彻底禁锢住人们朝飞暮游的思想。
而彻底禁锢住了整个社会的思想,还怕这些无形的囚徒,不给神教卑躬屈膝,奉献土地和香火钱,好上天堂?
难怪,难怪她一周前听了巴德叔叔他们所说,心里就总是想起自由歌。
禁锢的对面是什么?
是自由。
青青所说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自由,刚好适用于泰西之地的情况。
雨中的歌声湿漉漉地穿过雨,那是同玛佩尔吊死在教堂门前时,一模一样的歌声。
这个孩子的生平,由一个个片段,渐渐在她笔下成型了。
女孩不叫玛佩尔,叫做玛修。
玛修出身于一个小贵族家庭,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
她的家庭早就败落了,空有贵族名头,为了支出一些不必要的贵族款项,甚至不得不到处借债。
因负担不起家里几个女儿的嫁妆,也因渐渐掏不出香火钱,交不起层层的税,缴不上十一税了。
于是,作为神教忠实信徒的家庭,就把最小的女儿,送进了修道院,作为终身侍奉神的修女,以换来家庭负担的减轻。
但玛修是一只天□□自由的鸟儿,她曾经可以花上一整天,为自己编织一个增色的花环。热爱花花世界,喜好美好生活。她不愿意被送入清苦的修道院。
何况,他们家交不起钱,是白送进去的,还是终身侍奉,进去了等着她的,只有一辈子的清贫与劳役。
但是,她没有任何选择权。
按照传统和依据神教戒律的法律,未成年的子女被送进修道院,是不需要子女自己自愿的。
她被捆绑着送进了一所女修道院。
修道院中的生活一如玛修所料。
那围墙里,只有潮湿的石头长廊,黯淡的的灯盏,狭窄而带着栅栏的祈祷室,清一色的黑长袍,旷久的幽静,浑浊的钟声,她的“姊妹们”忧郁麻木的脸。
祈祷,劳作,学习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