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放她一条生路的年轻影子,到底是谁……
宛湄是被强灌进嘴里的药,生生苦醒的。
她模模糊糊中听到一个声音,好像一个十三四岁少年的:“爹爹!爹爹!你快来,她醒了,她醒啦!”
那清俊少年,正是“无意间”用药把宛湄苦醒的“罪魁祸首”。
少年穿着素黑的粗绸衣服,更衬得模样稚嫩俏美。一双眼睛好像初见蝴蝶的小奶虎,闪着森林黎明的早露光芒,充满了好奇和惊喜。
少年以为是药效上来了,赶紧再接再厉,接着把药再用小瓷勺舀了,仔细用唇瓣试试药温,给宛湄灌下去。
“宛姑娘,你不要嫌药苦哦,不要吐出来。你要是再吐出来,我待会就又是有得忙了。”
“不久就是寒食节,你要是快快好起来,我就带你去东市的鞠城去蹴鞠,去西边的城郭去踏青。”
但是其实她并没有完全清醒。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从海里被捞起来的人——因为长时间的窒息,她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
嘴里还残留着腥膻海水的苦咸味,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苦咸味越来越强烈。
她感觉自己的脸上好像紧紧扒着一只血红的章鱼,带着粘湿冰凉的液体在她的脸上爬来爬去,贪婪地吸着娇嫩皮肤下的血。
宛湄成功地在那聒噪少年的父亲来之前,又昏昏沉沉地昏睡过去。
当然,在昏睡过去之前,宛湄把少年喂给她的第二口药,吐了出来。
云谓……云谓……不是说要娶她为妻吗,为什么要在她十三岁生辰的晚上,和云家一起,为她的家人安上莫须有的罪责呢……
又是这个梦境啊……
怎么就出不来呢……
为什么醒过来,不是母亲温暖有力的怀抱呢……
为什么总是梦见在自己十三岁生辰的晚上,有这么绝望可怕的事情发生……
哥哥还专门为了她的生辰从松州赶回来了,他的妻子飞光,还在松州的家里等哥哥回去呢……
到底是谁……
梦境,又开始了呢……
十三岁生辰的夜晚,那场原本应当言笑晏晏的晚宴,成了宛氏家族蒙冤受抄的宣判所。
宛湄在母亲嶝城郡主和侍女阿葭的帮助下,带着母亲慌忙混乱里塞给自己的一个小木匣子,准备从宛家宅邸后堂的梨花树林里逃走。
披霜的孤雁在枝桠间,无声飞梭,身后无数皂雕逼迫。
雨打梨花,黏湿透明的花瓣争先恐后地在空中抓住她,又被掠起的寒风无情挣脱,一时纷扰难抑。
宛湄的衣帽半悬在头后,白袜磨破混陷泥土,双脚满是污泥和血雨。
残月阴辉下的梨花树林是一片苍白的湖水,前是万家灯火,后是恶蛟相追。雨水滂沱,涟漪不休,波光粼粼——湖中一个溺水的少女,为游向岸边,已经精疲力竭。
梨花树枝开始稀疏,白色渐渐开始消散。快快快!催催催!黝黑无息的院墙是她的湖岸,是她救命的黑暗之光。
羊羔即将逃离虎口。
突然,不知什么力量,一把死死绞扯住她的丰美的头发,伴随着一声短促有力的铜铃回响,灿漫的梨花犹如纷纷柳絮飞残。
宛湄好生踉跄地跌撞在地,她刚刚不是没有摔倒过——尖锐的石子划破她的掌心,初生的枝梢划开她的肌肤,但是她都没有像此刻一样痛苦过。
然而宛湄知道,这极度的痛苦会转瞬即逝,紧紧闭上眼睛,自己已是待被猛虎啖啃的羊羔
那一声铃响是抛掷入死水的巨石,涟漪无情散开,召唤着深水里饥饿难挨的恶蛟。
这场景,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