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边没提前来信吗?我看宝生也挺惊讶的。”程华不解。 李宝生当然惊讶,夏芍要来这事家里压根就没和他说。 老两口想着自己把人打发了,没必要让他知道,省的他心里藏不住事被媳妇儿看出来。 田翠芬不知道程华这么说,是真纳闷,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在说反话。 “你等下,我和你爸过去看看。”她匆匆走进屋,压低声音问李常顺:“怎么办?” 李常顺已经穿好鞋下炕了,正在套外套,“别慌,华应该是还不知道。知道早闹起来了,哪还能替宝生说话?估计是夏家那姐弟俩从哪听到了什么。” 说是这么说,可他出去,还是仔细观察了下程华的神色。 田翠芬更是心头焦急,有心走快一点,见程华扶个肚子,又不得不慢下来。 就算现在程华不知道,谁知道一会儿等他们到了,夏芍会不会闹起来? 他们可是拖了她四年,还想拖更久…… 两口子一进门,立即朝夏家姐弟看去,发现两人正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喝水。一个不时动动屁股动动腿,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始终眉眼低垂,温柔安静。 至于他们家宝生…… 宝生不提也罢,愣呆呆坐在炕边,到现在还没回过来神。 见到来人,夏芍抿唇露出个柔软的笑,“李大爷,李大娘。”叫完人,目光又略过他们,看向李宝生身后睡着的三岁女娃,“没想到五年没见,宝生哥孩子都这么大了。” 明明还是那副相貌,还是那没什么攻击性的声音,可田翠芬就是觉得头皮一麻。 倒是李常顺比较镇定,摘下眼镜,一边擦着上面的雾气一边笑道:“提前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刚我还和你大娘说你们该到了,叫她明天去火车站接接。” 这显然是说给程华听的,也是在试探,试探夏芍想不想把事情闹大。 夏芍闻言只是垂下眸,什么都没说。夏万辉倒是张了张嘴,看看夏芍又闭上了。 李常顺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戴上圆边眼镜,给两边做介绍,“这是你宝生哥说的媳妇儿,华。这是宝生他姑奶奶那边的亲戚,华你叫表弟表妹就行。” 说完赶紧看看时间,“不早了,你们这还有孩子,让他俩去我那住。” 别管怎么回事,现在得把夏家姐弟弄走,别让他们和宝生媳妇儿接触。 小孩子容易闹,程华倒的确不好留他们,也没怀疑,起身将几人送了出去。送到门口,她还把手电筒交给了李宝生,“附近灯都关了,你送送咱爸妈和表弟表妹。” 李宝生看看她,又看看夏芍,还是跟了上去。 走出胡同口,他实在没憋住,问夏芍:“你们怎么跑东北来了?” “来找你结婚,不然你以为能干嘛?” 夏万辉终于憋不住了,事实上要不是夏芍事先嘱咐过,刚才一见面他就拳头招呼了。 李宝生被说得一愣,赶忙看向夏芍,“你、你是来找我结婚的?” 他有些无措,“我不是故意要毁婚,咱俩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当我媳妇儿。可我们家在这人生地不熟,总得找个本地人结亲,才能站稳脚跟。来娣太小,那时候还不到十四……” 一开始说要另娶他人,他当然是不同意的。 可他爹妈说得也没毛病,他现在是工人了,夏芍配他的确差了点。 李宝生脸上露出些愧疚,“这事是我不对,没早点跟你说,害你白跑一趟。当时家里就我一个年龄够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你一向最通情达理,一定能理解我的难处。” 夏芍人都听傻了。 他撕毁婚约,给她戴绿帽子,还说她一定能理解他? 是原主以前太圣母,还是这人脑子有坑? 用不用她给他道个歉:对不起了李先生,我就不该来闹这一场让你为难? 说实话李宝生长得不错,白净斯,不然程华也不会看上他。可夏芍刚见过个可以为国做花瓶的,再看他只觉得相貌不行,拎不清,人也软趴趴没一点气势。 夏芍没再看他,转头对李常顺道:“大娘说家里炕塌了,没地方,咱们还是去招待所谈吧。” “家里炕塌了?什么时候的事?”李宝生显然不在状态。 田翠芬搪塞夏家姐弟的托词就这么被亲儿子戳穿,脸都绿了。 倒是李常顺注意到了重点,“谈?谈什么?” “谈条件啊。” 夏芍肯顺着他们的话离开
,是没准备把事情闹大,毕竟闹大了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人家都已经结婚了,炕上一个娃,肚子里一个娃,难道还能把人弄离了? 但不闹,不代表就这么算了。 夏芍望着几人,一笑,“你们不会以为悔婚这么大的事,随便道几句歉就能糊弄过去吧?” — 重新回到招待所那间小房间,田翠芬的心情简直和下午天差地别。 李常顺脸色也不大好看,发现夏芍和五年前大不一样,他就放弃了打感情牌,把李宝生打发回去了。 灯光下,他直直盯了夏芍好半晌,才问:“你想谈什么条件?” “我想要1500块钱。”夏芍狮子大开口。 “你怎么不去抢!”田翠芬差点跳起来,“1500,不吃不喝也得攒四年。” 这还是在城里,在农村,一年下来也弄不到100块钱。 夏芍垂下头,“定亲十五年,你们拖了我四年,难道不该要这么多吗?” “1500都够给来娣办俩工作了!”田翠芬还要跳脚,被李常顺看了一眼。 李常顺推推眼镜,“换个有诚意的,人已经娶了,我们也不是非瞒着不可。” 不是非得瞒着,他们两口子干嘛急匆匆跑来,生怕她和李宝生媳妇多说一句? 夏芍咬着唇,似是在纠结,“那……我想在江城找个工作,总没问题吧?” 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之前狮子大开口,只是想让李家夫妇没那么好拒绝。 她毕竟是穿越的,短时间还好,长时间相处下来,肯定能发现跟原主不同。 与其回关里老家干农活,斗极品哥,还不如留在这里当工人。 如果把婚姻比工作,老公比老板,对方违约在先,赔给她个新工作没毛病吧? 田翠芬觉得有毛病,很有毛病。他们家来娣还没着落呢,凭啥给夏芍找工作? 再说夏芍要是真留在了江城,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更麻烦? 李常顺也捏了捏眉心,“能不能再换一个?” 夏芍没说话。 李常顺叹气,“这事是我家对不住你,你有要求,按理说我们应该尽力满足。可这几年政策变了,国家怕农村没人种地,不让随便招工。要是在5年58年那会儿,都不用你找,只要扛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就有人问你有没有工作,户口厂里直接就给你办了。” “刚才大娘还说给来娣办工作,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吧?” 李常顺一番为难全抛给了瞎子,一噎,回头瞪了眼自家媳妇。 他还想说什么,从旁听着的夏万辉不耐烦了,“给你家来娣办就行,给我姐办就不行。当初订婚签的契我们也带过来了,你们就说给不给办吧。” 夏芍还能谈,到了夏万辉这直接掀桌子了。 有时候鲁莽人比聪明人更难缠,李常顺有些头疼,还好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公安查房,介绍信都拿出来。” 这年头没有身份证,住店都是要登记介绍信的。登记的店簿不仅要到公安局报备,还会有公安下来查,为此国营旅店和招待所都会专门留个房间给公安住。 这声敲门打断得正好,李常顺离门近,回身就把门开了。 进来的是个年轻公安,他看看屋内四人,又看看店簿,“你们谁是夏芍?谁是夏万辉?” “我是夏芍。”夏芍从背来的黄帆布包里拿出介绍信。 年轻公安接过来和店簿核对,“来结婚的是吧?”又望向李常顺夫妇,“你俩来干嘛的?” 李常顺道:“我和他们是亲戚,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 “那你们早点走,不许在这留宿。” 公安把介绍信还给夏芍,又强调了一遍,这才离开去查别的房间。 只是他虽然走了,屋内却依旧没人说话。 几人听着外面查房的声音,都选择了沉默,尤其是夏芍,好似一点都不着急知道答案。 李常顺也不知道夏芍是沉得住气,还是话本来就不多,今天已经超额发挥了。 双方僵持了好半晌,夏芍都开始打哈欠了,他才沉声道:“这件事我们回去考虑考虑。” 夏芍直说不着急,“大娘给选这个招待所还挺舒服的。” 不用她花钱,她当然舒服了。 李常顺沉着脸站起身,“你们先休息,明天,明天我就给你们消息。” 临出
门,他又回头看了夏芍一眼,“几年不见,大侄女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夏芍神色一暗,“没办法,人总是要长大的。” 这话让夏万辉想到了她的中毒,李常顺也想到了夏老三的过世,什么都没再说,转身走了。 等夫妻俩返回家,月已升至中天。 李来娣还没睡,一听门响立即拉开灯,“咋样了?” 李常顺脸色并不好看,进门先给自己倒了杯水。 李来娣只好又看向田翠芬。 田翠芬面上也紧绷着,回来的路上她已经被李常顺数落过了,嫌她没把事情办好。可她怎么知道才五年没见,夏芍胆子就这么大了,还敢跟他们谈条件。 她试探着问自家老伴:“要不求求华她爸,帮夏芍把工作办了?” 订婚契在夏芍手里,她还真怕夏芍会不管不顾捅出去。到时候别说升级当副经理了,得罪了程经理这个亲家,老李这个会计能不能干舒坦都难说。 李常顺还没开口,李来娣先不干了,“干嘛要给她办工作?给她办了我怎么办?” 要是先给夏芍办工作,下次再想给李来娣办,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就算是商店经理,想办事也得托关系,宝生他老丈人又不是面团儿,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在田翠芬心里还是儿子更重要,她耐着性子劝女儿:“你还没到十八,不着急。” 李来娣又不傻,一听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不给我办,给她办,凭啥?我才是你闺女!” 田翠芬被质问得有些恼,“你这跟谁说话呢?换招娣她们姐仨试试,我早大嘴巴子抽上去了。” 眼见娘俩火气越来越旺,李常顺重重将搪瓷缸子顿在了桌上,“都给我闭嘴!” 他还没说话呢,这俩倒先吵上了。 真当夏芍的工作那么好办?她是农转非,要想办工作,还得改户口。 李家人今晚大概别想睡个好觉了,相比之下,招待所里的夏芍就舒坦多了。 用热水泡过脚,泡去连日坐船坐车的疲累,她往被窝里一钻,沾枕头就着。 江城森林资源丰富,不像老家烧的是草,炕下塞的全是大块的柴火绊子。这东西比茅草耐烧多了,等炕上只剩下些余热,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夏芍起来洗漱好,叠好被,又合衣躺下了。 夏万辉时不时就要趴在窗边往下看,“姐你说他们能答应吗?” 私心里他当然希望夏芍能留下做工人,虽然离家远,可不用受气,更不用差点被农药药死。可李家才来东北五年,能不能办,愿不愿意办,谁也说不好。 夏芍两手搭在腹部躺得十分安详,“住店钱是他们拿的,饭是他们送的,他们都不急,你急什么?” 真的,这种好日子她能过一辈子,自从当上社畜她就再没过过了。 夏万辉一想也是,难得一点农活都不用干,也跟着夏芍躺下了。 果然李家人没敢让他们饿着找上门,七点多就把饭送了过来。 来送饭的是李来娣,进来把面子粥和咸菜往桌上一摔,拿上空饭钵扭头便走。 夏芍一来就要抢她的工作,她能有好脸才怪。听说前几年关里饿得厉害,怎么没把夏芍饿死! 李来娣心里已经把夏芍当祸害了,夏芍还故意恶心她,“你这样,是不是不想我吃你家饭啊?要不我还是去宝生哥家吧,宝生哥好说话,嫂子待人也热情。” 李来娣气得咬牙,可还是转回身,把东西拿起来又轻轻放下,“这样行了吧?” 以前都是她欺负夏芍,让夏芍干活,抢夏芍东西,什么时候轮到夏芍骑到她脖子上了? 李来娣一出门就踢向路边的石头,踢得脚尖一痛,更气了。 夏芍吃好喝好,补够了觉,还跟夏万辉出去转了圈,全当熟悉以后要生活的城市。 火车站这一片有点偏,附近只有一个造纸厂,一个纺织厂,去到李家所在的街里还要过一条河。难怪李家把他们安顿在这,估计是怕碰上熟人。 两人没走太远,回来的时候李常顺已经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了。 李常顺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家鸡飞狗跳,这俩罪魁祸首竟然没在招待所等消息,还有闲心到处跑。 强压下心头不悦,他跟着两人进门,开门见山对夏芍道:“你是农转非,工作这事我实在没门路,但我可以给你介绍个有工作的对象。很多厂子都招家属工,一样可以进厂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