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一个青年,大大咧咧的坐在房子里,自己取了柴火,就在这镇海寺庙里做饭吃,更妙的是他生冷不忌,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我对那青年说:“你在这里吃肉,终究有些不妥当吧!”
那个青年一抹嘴,说:“酒肉穿肠过,佛在心头坐,我原本是个爱做饭的人,如果你让我做不成饭了,岂非要让我活活闷死?”
我说:“你的意思是我倒不该去劝你了。”
那个青年说:“你的话有道理,
我看正是如此。”
我说:“你这野兔那里来的?”
那个青年说:“后山打的,其实在这镇海寺的后头有许多好东西。我在这里,只打些兔子,已经极其收敛了。”
我说:“你倒是个有趣的人。”
那个青年说:“你也是如此。”
清秋听到婆婆这样说,就答应了出去。走到这种生地方来,所见的又没有一个熟人,在这里却要作主人,招待来宾,自然有些心慌,这也只好自己极力地镇静,免得发慌。偏是自己一出垂幔,满屋子女宾劈劈啪啪就鼓起掌来。这样一来,倒越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梅丽比较和她熟些,就引她在屋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就对大家笑着说道:“人出来了,你们有什么话和人家谈就说吧。”玉芬也在这里,却微微一笑道:“我们这位新弟媳,和姐妹真是投机,没过门之前,大姐妹三,就好得了不得。过了门之后,你瞧我八妹,又是这样勇于做一个保护者。天下事都是个缘法,有了缘,随便怎样疏远,都会亲密起来的。所以人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们老七和新娘子,自然是一对玉人儿,可是事先谁也不会想到这一段婚姻的。”玉芬这一篇话,清秋还不能十分明了,以为不过是说笑而已。梅丽一听,就知道话里有话,只是当了许多亲戚朋友,又是在新娘子面前,这话简直不好回驳,也就只好含糊对她笑了一笑。其中就有一个女宾说道:“我们把七爷请来吧?让他来报告恋爱的经过。”玉芬笑道:“这里全是女宾,用不着他来,我看我们还是请新娘子报告罢。老七这段婚姻,纯粹是自由恋爱的结果,比一切婚姻,都要有趣,当事人要能说一说,那我们就比听小说还有味。这里都是女宾,新娘子要说也方便得多。请新娘子把这种好情史,告诉我们一点,不知诸位赞成不赞成?”她这样一说,大家都狂喊着赞成,加上还有几个人,夹在里面鼓掌。清秋到了这时,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表示好?只臊得低着了头,将身子扭过一边去。有几个活泼些的女太太们,就围绕清秋身边来,一定要她说。清秋无可如何,只得站起来说道:“真是对诸位不住,我向来没有演说过,实在说不出来,请诸位原谅!”玉芬道:“不,新娘子撒谎,我听老七说过,新娘子最会演说,在天安门开大会还登过台呢。”清秋道:“没有这回事,三嫂子大概是听错了。”众女宾听了这话,哪里肯信?只是要清秋说,还有人说道:“新娘子若是不演说,就是看这些来宾不起,我们一点面子也没有了,那我们也不好意思在这里待着,戏快开台了,我们听戏去罢。”金太太见大家逼得新娘子太厉害,便由屋里走出来,笑道:“诸位,我也不为着谁,有一句最公道的话,和大家说一说。结婚要报告恋爱经过,这也是有的。但是向来都是新郎报告,没有新妇报告的,除了小姐,其余诸位,都是当过新娘子的,诸位当新娘子的时候,也报告恋爱经过没有?若是都没有报告过,舍下的新娘子,也就不能例外。”金太太这几句极公道的话,却成了极强硬的话,谁也没有法子来反驳,都只说金太太疼爱新娘过分一点。金太太给大家碰了一个钉子,恐怕人家不愿意,便笑道:“我们那老七是脸皮厚的,诸位尽管要他报告,新娘子请诸位原谅罢,给大家鞠一个躬道谢。”清秋明知这是婆婆使的金蝉脱壳之计,正好趁此下场。因此,当真斯斯地给大家鞠了一躬。大家明知她婆媳演了一出双簧,但是人家做得很光滑,有什么法子呢?就有人提议道:“前面戏开演了,我们听戏去罢。”于是也就借着这么机会,一阵风似的走了。
那边戏厅里,本很干净,鹏振就欢喜邀了他一班朋友,在这里玩票儿。这回家里有大戏,他们更收拾得清楚,早已仿了外面新式大戏院的办法,一排一排,都改了藤座椅。象这样的人家,当然是男女不分座,不过靠左有一圈圈地方,是女宾的特殊地位,女宾有不愿男宾混杂的,可以上那儿去。但是来的女宾,却没有故意坐在那儿去的。燕西本来在前面陪客,他觉得太腻了,家里有现成的戏,不能不来看一看,因此,他趁着大家欢喜之际,一溜就溜到戏场里来,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一回头倒平空添了一桩心事,原来那位舞友邱惜珍女士,正坐在身边,只隔了一个空位子。燕西还没有开口,她先就笑道:“七爷,恭喜啊!怎么有工夫来听戏?”她说这话,燕西倒不知所答,不觉先笑了一笑。本来一个男子,不能娶尽天下的好女子,也不能说一个男子在女友中娶了一位做夫人,就对不住其他的女友。可是很怪,燕西这个时候,好象见了什么女友,都有些对不住人家似的。加以邱惜珍和本人讨论电影及跳舞,感情又特别一点,所以她恭喜一声,似乎这里面都含有什么刺激意味似的。因含着笑坐近一个位子来,笑道:“以先我怎么没有看见你?”邱惜珍道:“你们行大礼的时候,我就参与的,还鼓了掌欢迎你的新夫人呢。那个时候,你全副精神,都在新娘身上了,哪会看见女友呢?”燕西笑道:“言重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