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入夜,濮阳城外的某处营屯。
因为陆仁常常要在各个营屯之间跑,有时候天晚了或是天有雨雪什么的就赶不回濮阳,所以各个营屯之中都有为陆仁安置下专用的营帐。而此时此刻,陆仁就在帐中对着挂起来的濮阳周边地形图在发着呆。
“主上,该吃饭了。”
陆仁“嗯”了一声,但没有转回身来,而是向婉儿吩咐道:“子修应该还没有吃饭,婉儿你去让子修过来一起吃。”
婉儿应了一声退出帐去,过不多时领着曹昂来到了帐中。桌上的饭菜其实很简单,可以说是典型的三菜一汤,而且还全都是素的。到不是陆仁不想弄点肉吃,而是现时点想顿顿有肉吃真心不太现实。
不过继承了曹操的清俭作风的曹昂对此到不以为意,甚至可以说早就习惯了,再说婉儿的厨艺是陆仁一手调教出来的,即便只是简简单单的素菜,味道在当时来说都相当的不错。曹昂自己都曾开玩笑说在吃惯了婉儿做的饭菜之后,别的饭菜就有些味同嚼腊。
按汉时士子以上阶层的用餐习惯,本来应该是分席而座的,但陆仁一直以来就没这个讲究,平时都是和婉儿凑在一张桌几上吃。再说现在这奔走在外的,哪讲究得了那么多?而曹昂自陆仁开始屯田时起就一直跟在陆仁的身边,也早都习惯了陆仁的这种习惯。再说现在还有一个婉儿坐在一起吃,感觉上都好上了很多。
一顿便饭吃完,婉儿收拾碗筷出去,曹昂见陆仁放下碗之后就一直望着地图发呆,随即开口问道:“陆兄心中有事?”
陆仁点了点头:“有些事真的是太过出乎于我的意料之外了。记得开春之前初划营屯的时候,我们还只是召募到了万余屯民,我那时就寻思着开春之后能再召募到一万就顶了天了。可没想到韩元嗣这么一召,居然给我召来了三万之众,那么现在的屯民加起来就是四万多人,这个数字可着实有些多了。”
曹昂道:“今岁的屯田事关重大,多召募到些屯民,多种些田亩,至秋时再多收上些钱粮不是好事吗?陆兄又何故忧心?”
陆仁脸上显露出了尴尬之意:“说出来也不怕子修你见笑……说老实话,我从来就没有管理过这么多的人,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心怯了。”
“心怯?”曹昂一下子没搞懂陆仁的意思。
陆仁叹了口气,解释道:“我这个人其实比较懒散,个性嘛……说得好听点是随和,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处理事情的时候会有些懦弱。如果只是和以前一样管个两、三千人的小村子到没什么问题,可是现在突然一下管这么多的人,再回想了一下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办事时的情况,我总有点心里没底。”
曹昂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摇头笑了起来。
陆仁这会儿其实说的是实话。陆仁在穿越之前就一宅男吊丝,根本就没学过什么行政管理之类的东西。现在突然一下要他来管理濮阳这样的大县的农业生产,而且还要直接管理四万多人的屯田……在一开始的时候陆仁还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一段时间下来之后,陆仁就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
别看陆仁之前在鄄城屯田时干得不错,但那只不过是一个三千人都不到的中型村落而已,加上陆仁又总是在身体力行的,使得屯民们对陆仁都有一份敬重之心,管理起来难度就低了许多。可现在四万多人,数量上一下子就翻了十多倍,而且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陆仁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又没什么名望,就有些镇不住了。
当然这只是陆仁一部份的实话,还有一堆的实话,陆仁其实真不方便和曹昂明说。人多了十倍又怎么样?多给陆仁一点时间,陆仁在理顺了之后相信自己能管下来,而陆仁真正担心的却是濮阳一带那些豪强的态度。
后世曾有学者分析过,说三国之后的司马代魏与三分归晋,其实是封建制度在向帝国制度过渡的时期里,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士族地主阶级的胜利。当帝国制度真正成熟时,士族地主阶级则会被最符合帝国制度需求的庶族地主阶级,也就是平民地主阶级所取代。
而华夏大陆真正意义上进入帝国制度是在隋唐时期,也可以说是在经历过东西晋与南北朝之后,隋唐的统治阶级从东西晋与南北朝的破灭中吸取到了教训,开始全力的打压士族地主阶级,同时大力扶持更符合帝国制度需要的庶族地主阶级,然后才确立了真正意义上的帝国制度。
当然这些都得是几百年之后的事了,而陆仁现在所处的这个时代,正是士族地主阶级在渐渐走向强盛的时代,而这些士族地主很容易就会成为一方豪强,对自身的利益受到损害的事也格外的敏感。
那陆仁为什么要担心这些?其实很简单,陆仁既然是受命屯田,就不可避免的要和濮阳本土的豪强抢地、抢人口。而在那样的年代,土地和人口是最根本的利益,谁都希望能牢牢的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而且越多越好。
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陆仁才会把抢地抢人口的事交托给有军权的夏候敦来做。自己就一职官员,真把土地和人口抢多了,把濮阳本土的豪强给惹急了,人家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派个几百人过来,那陆仁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接下来,陆仁就怎么都没想到韩浩这家伙居然会抢来三万多的人口。当时的三万多人口是什么概念?陆仁接手濮阳的时候大致的清点过濮阳户籍,推算出濮阳现在的人口应该是在二十万左右,那韩浩抢来的这三万人,再加上之前召募到的万余人,等于是整个濮阳有五分之一左右的人口都握在了陆仁的手上。
陆仁抢来这么多的人口,就意味着濮阳本土的豪强基本上想趁着战乱多抢些人口的打算基本落了空,那这些豪强会不眼红、不记恨?而这些豪强都是有一定的武装力量的,万一他们在陆仁屯田的时候下个绊子使个坏什么的,那到陆仁这里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所以,陆仁真正担心的,就是这些豪强会有些什么动作。但这方面的事陆仁实在是不好明说,只能想点别的办法,比如说现在就是在通过曹昂的嘴来告诉夏候敦,希望能以自己可能管不好这么多人的这个借口,使夏候敦加强一下各营屯的军事力量。
其实这种事陆仁是可以直接跟夏候敦开口调兵的,但陆仁总觉得那样做了的话,会使得豪强们会把矛头直接指向了自己,搞不好还会被人认为是在刻意的激化曹操与濮阳豪强之间的矛盾。本着这样的一份用心,陆仁才不愿直接出面,有意的想让夏候敦来帮他背这个黑锅,反正人夏候敦有兵权在手,这种黑锅多背上几个都无所谓。真惹着了夏候敦,直接发兵过去把闹事的豪强给灭了才最好。
这么说吧,陆仁的这种心态,就像是在现代社会里走在大街上,看见有老人摔倒,有心想扶却不敢去扶,生怕给自己惹祸上身……
却说曹昂在笑过之后便向陆仁问道:“陆兄既然有此担忧,那可有应对之策?”
陆仁当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随手就在地图上的几个地方点指道:“韩元嗣召募来了这么多的人,绝大多数固然是想安心种地谋个衣食无忧,但也得防备会有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在屯田之时滋事生乱。本来我是以两万屯民、十处营屯来算的,那么每屯屯民两千,各屯有个三百的护屯士卒也就差不多了。
“现在韩元嗣给我翻了一倍,三百护屯军已显不足,怎么说也得有个五百左右的士卒才管制得了。除此之外这几个地方,可能要请子修你出面,去找元让将军再调拔个几千人马出来居中策应。”
曹昂笑道:“这等事,陆兄你回濮阳时直接和元让叔父明言便是,又何必用我去说?”
陆仁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其实我与韩元嗣之间算是有些过节,而元让将军若是再拔一军居中策应的话,领军之人就多半会是韩元嗣……我是不想和韩元嗣之间再闹点什么不愉快的事出来。总之你记住,别说再拔一军居中策应的事是我的主意,就说是你自己担心会有什么变故才打算这么做的。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不想被韩元嗣取笑,这总行了吧?”
这个借口马马虎虎说得过去,而且曹昂也知道陆仁与韩浩曾经闹出过那么档子的事,所以也就笑了笑不再言语。适逢婉儿送用餐过后的热茶进来,曹昂就在帐中与陆仁喝着茶聊起了闲天,顺带着再欣赏一下跪坐在陆仁身边的婉儿。
而陆仁这家伙手边有玩的东西,却是一副用木块制成的扑克牌。确切的说是麻将型扑克牌,因为陆仁还搞不出硬壳纸,就改变思路做成了麻将型扑克。牌当然还是五十四张,但每张牌都有半个烟盒大小,洗牌、摸牌、放牌像麻将一下洗、砌和摆放,玩起来到也算是方便。反正现在也算是工作之后的休闲时间,就拉着曹昂和婉儿一起玩起了斗地主……当然称呼可不能这么称呼,陆仁的叫法是“攻城”。
三个人正玩得不亦乐乎,一转眼就已到天黑之后。这局是陆仁抢了地主,才刚把桌上的三张牌划回来,就听见营屯中有一片的嘈杂与喝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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