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温伦见二人的言行举止虽然彬彬有礼,但身上那种威武雄壮的气概,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心中不免就有了些疑虑。经过一段时间的历练,蒋温伦也摸索到了人心隔肚皮的道理,虽说自己船上有一尊大神在,但这尊大神已经言明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蒋温伦自觉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犹豫了片刻之后,蒋温伦就摇头说道:“船上多搭一两个人,原本没什么妨碍。只不过我这船是特地包了直达浏阳,船上却还有我一位仁兄,我这位仁兄脾气古怪,尤不喜与外人相处,我之所以包下这船,为的就是怕有外人同船,引起我这位仁兄不满。我看这河里往来的船还多,请两位另搭他船吧。”
二人听蒋温伦推却不肯,面上同时现出神色沮丧的样子,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突然跪下朝蒋温伦叩了一个头道:“这河里若有第二条船可搭,我二人也不来恳求公子了。我们兄弟确是规规矩矩在各大码头做买卖的人,求公子不要将我二人认作匪类。公子鸿福齐天,决然没有大胆的匪类,敢动公子的念头,我们兄弟就是来求庇护的。”
俗话说得好,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推金山,倒玉柱地向自己跪下来,蒋温伦着实也吓了一大跳,口中连称不敢后,越发疑惑说道:“现在太平时节,到处行旅平安,这条水路,便是官船也时常过得,更是道不拾遗,两位托庇之言,不知从何说起?
“我这船上,之所以不搭外客,并非害怕误搭匪类,更非对两位身份心存怀疑。并且我看两位身壮力强,不是孤单软弱的行商可比,在这路上,无缘无故,为何要托庇我等呢?”
二人听蒋温伦说完,年长的抬头打量了蒋温伦两眼,回头向年轻些的说道“这不像是大师口中说的人物,难道是我们找错了么?”年轻的闷了一会儿不回答,只是用两只眼睛,不停向船舱内窥探而去。
这时徐遥刚用了早饭,见那年轻的汉子往舱内窥探,也一步一步走到了船头,蒋温伦和岸上二人对话,都是听得明明明白。见蒋温伦一脸无辜地向自己看来,徐遥微微一笑,随即对蒋温伦说道:“这是两个好人,你可以让他们上船,顺便带他们到浏阳,也免得他们在路上担惊受怕。”
蒋温伦见徐遥这么说,也猜不透是什么意思。然而蒋温伦心知徐遥这等人物,智谋见识,远胜自己百倍,既然徐遥主张让两人上船,那便绝对没有问题,于是对着两人说道:“既然二位一定要搭我的船去浏阳,我也是出门在外的人,能行得方便,且行得方便,那就二位请上船来吧。”两人如同得了圣旨,谢了又谢,这才一跃上船。
船户看了这情形,以为蒋温伦与徐遥俱是读公子,不知道世路崎岖,人情险恶,这类凶相毕露,素昧生平的人,居然也贸贸然答应让对方乘船。若是在半途中出了乱子,船家多多少少,也要担些干系,不能袖手旁观。
与其到时候百口莫辩,不如现在事先交待一番,蒋温伦听或不听,都可以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出去。
船户有了这种心思,便三步作两步到蒋温伦跟前说道:“这船是两位公子出钱包了的,公子要答应谁上船,小人不敢过问。不过小人在这河里行了几十年,深知道这条路,只是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在是一步一关,难行极了。”
“素不相识的人来搭船,未免会给船上添些顾虑,小人的愚见,仍是以不答应为好。小人既知道这河里艰难情形,不敢不禀明公子,并非故意说出这些话,使公子受惊。”
蒋温伦点了点头道“知道了,我自有我的道理。”船户诺诺连声,退了出去。蒋温伦口里虽然说自己知道了,并且自有道理的话,其实他心里何尝有什么道理。
等船户一退去,就退入舱内问徐遥道:“你怎么就知道这两个汉子是好人,答应他们上船呢?”徐遥只顾低头看着舱内刚刚两人没有下完的残局,想棋不答,那船家也趁势走了进来,将刚才对蒋温伦说过的话,对徐遥又讲了一遍:“公子不可大意,我说的这些话,并非是危言耸听,人情鬼蜮,世路崎岖,这是世间各处皆然的。”
徐遥一边边拈着棋子,一边沉吟,随后学着蒋温伦的口气说道:“知道了,我自有我的道理。”蒋温伦瞪了一眼徐遥,随即将船家挥退。
船已开行,几十里就入了浏阳境。这夜停泊在罗山底下,蒋温伦照例在船停泊的时候,不问晴雨,必立在船头上,向两岸观望山形水势。此时蒋温伦才走上船头,只见那两个要求搭船的汉子,各枕着各的包袱,一颠一倒的在船头上躺着,一个面向东,一个面向西。
蒋温伦留神看那两个包袱,都有二尺多长,很有些份量的样子,隐约看见是一把单刀的模样,因包袱捆缚得紧,刀是极硬的东西,所以从包袱里面露出一点形状来。再仔细看时,连刀柄都露出一二分在外。
蒋温伦一见这杀人的兵器,不觉心里就有些着慌。暗想:徐兄说他们是好人,世上岂有规规矩矩做买卖的好人,随身不离杀人凶器的道理?这回只怕是看走了眼。我既发觉了,不能当不知道,顺便告诉船家,以便早些防范。
想到这里,哪里还有心思观望山水呢?连忙转身进舱,神色惊慌的将所见情形,对徐遥说了道:“现在怎么办?我看还是趁早勒令他们下船去的好。”
徐遥随口回道“我不知道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好,就怎么办。”蒋温伦急道:“你之前不是说自有道理吗?怎么现在就看我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呢?”徐遥笑道:“自有道理这句话,是我说的吗?”
“只是听见你对船户这么说,知道了,我自有我的道理。所以我也跟着你的说法
说了一遍,我还以为你真是自有道理呢,我就安心得想我们之前的那盘棋。”蒋温伦气得直跺脚道:“这才是冤枉。我不是仗着有你在,才敢这么说的?”
徐遥见蒋温伦很着急的样子,哈哈大笑之后说道:“这江湖风波恶,人心隔肚皮,出门做买卖的人,谁不带防身的兵器呢?我们这船经过此地,原本还要生些波折,但是今夜因有这两个人同船,虽然免不了有些风吹草动。但也不过是有惊无险,否极泰来,那日你若是不搭这两人,今夜只怕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蒋温伦闻言面上一愣,不知怎的便想起之前自己打死那勒索钱财的渡船人后,遇到的那来历成谜的和尚对自己说过的话,只是还没等蒋温伦细想,就又听见徐遥说道。
“总之有他们两个在船上,今晚你就不用多操心。这两人自己担惊受怕还来不及,托庇到这船上来,你还倒过来防范他们做什么。”
“你那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人,怎么便知道是他自己救死不暇,托庇到我们船上来呢?”蒋温伦面带疑惑地问到,徐遥神秘一笑,却是不肯回答。
蒋温伦见状面色一板,随即说道,“那天我一见徐兄,便没来由得觉得有些奇怪,这几天相处下来,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徐兄这一段时日不见,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徐遥闻言面色淡淡地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变了”,蒋温伦拿着两只眼睛瞧了徐遥一阵,随即凑到跟前神神秘秘地说道,“这个嘛,我也说不准,但如果说以前的徐兄腹有经纶,骨子里却是个冷面剑客的话,那么现在就是....就是....”
蒋温伦就是了半天,眉毛都扭在一起了,都没就是个什么东西出来,仿佛已经词穷了一般,徐遥看到蒋温伦如此纠结,促狭地笑着问道,“就是什么?你倒是说啊”,蒋温伦又看了徐遥一眼,脑海里不知道怎么的,又浮现出一个手拿木箱的赤脚和尚的身影,顿时脱口而出,“就是跟我之前遇到的那个和尚一样....哎呀...!!!”
蒋温伦还没有说完,头上已经挨了一记,只见徐遥目光不善地看着蒋温伦,接回了飞回的棋子,对着蒋温伦说道,“你说我像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说我像和尚,我活着的时候就很讨厌和尚,死了之后,就更讨厌和尚了”
蒋温伦听这一句话觉得有有些奇怪,但徐遥似乎也失去了与蒋温伦说话的兴致,自行走到船头去了,就在徐遥刚刚走到船头,面上忽然一变,轻呼一声不好,面上一阵青光氤氲,面色渐渐转冷之下,似乎连背部都挺直了一些。
经过这一阵莫名变换之后,徐遥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身华贵装束,似乎有些不喜,挥手之间,一身银铠便已经上身,后面那袭硕大的红色披风垂在船板上,迎着月亮散发出一阵猩红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