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出生起就待在京中的少年,曾到乘音寺住过一段时间……这段经历对于简晓年来说可能比较难忘,但在旁人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
毕竟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去镇国寺给爹娘点长明灯,还能有如此机缘。
是以,看过属下呈上来的卷案,刘煜并没有一下子就记起自己六年前也曾去过乘音寺,而且,他还可能与简晓年有“一面之缘”。
那段时间,恰逢皇长子的病情反复,作为陛下的独子,徐贵妃的儿子,可以想见宫中有多少人为之心悬。
诊小方脉的简太医和陈太医甚至不再轮值,而是一同值守宫中,随时待命。
因着皇长子的病,不仅是太医院,宫中上下皆如临大敌,光是太后和贵妃的寝宫就落了一批宫人,照刘煜来看,简直闹得鸡犬不宁。
因为魇症,煜亲王殿下见过的医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甚至有异国来的游医。
洪悬大师于草药一学上极有天赋,甚具权威,但因为他常用问若未闻的医理、见所未见的药草,惜命至极的冀州皇族虽然尊敬乘音寺的高僧,却极少有人敢求助于他。
再加上洪悬大师中年时就开始云游四方,待在寺中的时间不多,想要见他一面实在太难,煜亲王无惧关于洪悬大师的传言,听说他回到乘音,立刻亲自前往。
如果不趁此机会拜访拜访,下次再想等大师回来,恐怕又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次,他不仅要问自己的病症,也要问问大皇子的病。
刘煜与刘炘斗智斗勇多年,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得担心对方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皇长子的脉案是保密的,但作为他的皇叔,探望一番必不可避。所谓久病成医,刘煜也算颇有经验,见过侄子的样子,他心中有了计较。
若是皇长子真有不妥,刘煜一点都不怀疑他们的皇帝陛下会用尽他身上最后一点剩余的价值。
至于是用来打击皇太后一脉,还是伺机对付他摄政王府,那就得看皇帝的心情了。
后来皇长子转危为安,刘煜回到京中,继续提防乾清宫和慈宁宫的二位,而洪悬大师随后不久也再次外出云游,离开冀州。
几年过去,哪怕刘煜的记忆力再是群,恐怕也难从少年身上的气息联系起当年匆匆一遇的某个瞬间。
可现在对方偏偏把时间、地点、关键人物都送到了刘煜面前,生怕提醒不了煜亲王殿下,简直贴心至极。
直到很久之后,简晓年才知晓,这段大部分皆是真实的谎言,反而提醒了刘煜,正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只能感叹:人真的不能撒谎,更不能心存侥幸,要不然你越不希望生的事情,就有这么巧,真的生了!
当初之所以要将洪悬大师说出来,是因为简晓年确实受过这位高僧指点,并非虚言,但他要用的“新法子”根本不是冀州本土的医者会用的,如果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连祖父都无法说服,更何况取信于身份尊贵、生性警觉的摄政王。
隐瞒了部分事实,让简晓年内心一度饱受折磨,但现实所致,他既不能暴露自己,还要为祖父赢得生机,遂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六年前大皇子的病重,就这样让两个此生应当全无交集的人,在乘音寺的某段崎岖山道之上擦肩而过……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那时候煜亲王去乘音寺是隐秘的,掩藏了行踪不说,还做了伪装,是以简晓年对这次相遇毫无印象。
但他身上特殊的气味,却给煜亲王留下了一抹淡然的记忆。
那是一种陌生但让人感到不难受、甚至有点舒服的味道……特殊到刘煜再次嗅到的时候,竟然还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根据简晓年下山的方向和行迹,刘煜可以判断那个他已经记不起样貌的少年是从洪悬大师的药庐而来。
可随后在洪悬大师的药庐,他却并没有现那个特别味道的“源头”。
最值得怀疑的是,如果简家真的是受大师启而研究出了这种新法子,那当年刘煜自己上乘音寺拜访大师,作为启之人的洪悬,为何没有对受魇症所扰的刘煜提及一二呢?
明明有了医术上的突破,却要假借洪悬大师之名,可能是为了取信于他。
但刘煜莫名有种感觉:或许这个简晓年连对自己的祖父,都隐瞒了某些事实。
……
此时的简晓年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刘煜怀疑。
煜亲王殿下终于动了,他用眼神示意蒋智,让简太医他们着手准备。
虽然是给煜亲王诊病,但问脉可以,新法子却不能直接用在摄政王身上。
这一屋子的人,除了简家祖孙、煜亲王本人和王府长史蒋大人,就剩下亲王的贴身侍卫,何人来试已经非常明显。
居于刘煜身侧的一名侍卫走了出来,按照简太医的吩咐,躺在了事先准备好的躺椅之上。
他行动利落干脆,虽然是躺卧,却已经将军人姿态尽展无疑。
简晓年看着身穿轻甲、习惯性手扶腰侧短剑的英俊侍卫,满心无奈——虽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让“病人”完全放松,但对方这么一副枕戈待旦的模样,他很难下手啊!
他看了祖父一眼,简太医立刻禀明煜亲王,请这位侍卫至少褪去轻甲和武器,以就寝的心态躺回去。
煜亲王只是轻微出了声音,那名侍卫就立刻以同样利落的身手褪去轻甲和随身携带的短剑。
虽然还跟简晓年的期望有差距,但也算差强人意。
而且在这名侍卫身上用芳香治疗的法子,重点不在于能让他本人感受到什么立竿见影的疗效,而是要趁机观察坐在一边的煜亲王,看他对这个味道是否适应,会不会排斥。
一般来说,芳疗治疗的主要途径有香薰、按摩、沐浴和嗅闻。
单纯嗅闻效果不明显,在煜亲王面前让他的侍卫沐浴也不切实际,所以能够操作的只有香薰和按摩。
这里没办法用复杂的香薰灯,只能用最传统、也是最简单的香薰蜡烛,但返璞归真未必是件不好的事情。
而且简晓年跟着祖父学习多年,对人体穴位已经非常熟悉,配以精心调配的精油香薰,可谓如虎添翼。
简晓年点特制的蜡烛,屋子里立刻弥漫起植物的芬芳,薰衣草的香气比较明显,还有甜橙淡淡的香味,让原本有些肃杀的气氛立刻变得温馨起来。
这种香气与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很不一样,若非要蒋智来形容,那应当是更自然的味道,哪怕香气浓郁起来,也不会让人感到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