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房内。
一美艳端庄的贵妇正襟危坐于案前,眉间皆是算计,讳莫如深的眸子深不见底,神色傲慢骄矜,不怒自威,冷声道:“那个小畜生可是死了?”
这正是与皇帝明争暗斗的坤和长公主,至于其口中的小畜生,自然是将身份公之于众的林瑾玉。
跪伏之人犹豫了一下,支吾道:“回长公主,并未发现林瑾玉的尸体,想来是……”
若方才只是骤雨压境阴沉了天,此刻无异于是狂风裹挟暴雨,锋利的闪电肆虐,横扫方圆之间,天地为之变色。
“你说什么?找,马上给我找出来,不是他死,就是你死!滚!”
跪伏之人惊慌不已,不敢多言,哆嗦着连滚带爬地往外去。要知道,坤和长公主的死,是受尽了折磨再死,而不是一刀给了痛快。
那人离开后,坤和长公主嘴边勾起冷漠的弧度,眼里全是戾气:“哼,小畜生,敢阻挠我的大计,我也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红拂。”坤和长公主泠然出声。
“属下在。”
“去与他们几个说,小畜生还未死,办事谨慎点,莫要再出了什么纰漏。”坤和长公主漫不经心地低头,轻抚指上眼里的护甲,忽地一使劲,护甲应声而断。
“是。”话落,红拂闪身离去,在黑暗中隐于无形。
人去屋空,坤和长公主兀自在案前坐定,眉眼端庄的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只唇边凛冽的冷笑不曾换过,而那半截断裂的护甲,却被投掷与砚台间,鲜艳染了浊黑,好似出淤泥而染其色的荷花,斑斑点点,叫人不忍直视。
坤和长公主起身,仪态端庄地往旁走去,在檀木架前驻足,轻车熟路地伸手触碰其中一册,熟稔地往旁移动,咔哒一声,明灭的角落里,原是纹丝无缝的墙壁上开了个口子,其中赫然是一个通体漆黑鸡蛋大小的圆形物体。
坤和长公主信步而去,警惕地一扫四下,而后身子往前挡了挡,方才迅速的旋转了起来,一道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坤和长公主又回首看了眼没有半点动静的房,方才施施然地抬脚踏入暗门。
直至坤和长公主的身影全然不见,暗门悄无声息的关上,那面开了口的墙依然完好无损,册也看不出异样,寂静的房一如方才,只是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鬼魅般的身影。
蒙了面的黑衣人瞧不出神色,只裸露在外的眸子如冰冻三尺的寒,抬脚轻移,仔细打量了那几处暗藏玄机的物件,又深看了眼暗门所在,随后不再逗留,一个闪身,来无影去无踪。
与此同时,尚府东院,沈灵烟的屋子一灯如豆,如萤般飘飘晃晃,随时要灭。
“林瑾玉,你找我有何事?”
沈灵烟打着呵欠,睡眼惺忪,语气也不大好,只是困意袭来叫沈灵烟没了力气闹腾,倚在床榻前,静待林瑾玉的下。
“深夜叨唠二小姐,还请二小姐见谅,今日瑾玉有事相商……”
沈灵烟懒怠理会林瑾玉绉绉且没半点意思的话语,只昏昏欲睡,微闭着眼,忽然好似冷了一般,胡乱地抓了林瑾玉身上的锦被往自个身上盖,许是暖意入怀,舒服地喟叹一声。
瞧见猫一样慵懒的沈灵烟,林瑾玉唇边含笑,盯着沈灵烟未施粉黛的俏脸,是别样的清新灵动,叫林瑾玉心下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剪不断,理还乱。
怎么瞧也瞧不够,可是时间不等人,纵有万般不舍,早已有了决断的林瑾玉还是开了口,“二小姐,我要走了。”
“嗯?要走了?好啊,慢走不送,不送……”
梦游一般的沈灵烟根本是没有脑子的,胡乱地应完话,砸吧了一下嘴,小鸡啄米似的脑袋又沉了一下,几乎要抵在胸前,姿势说不出的别扭和怪异。
林瑾玉眸子里闪过受伤,神色也黯淡了几分,即使他明知此刻的沈灵烟口不由心,可听她那悦耳的嗓音如此不留恋地说出口,仍是伤人。
“二小姐,我走后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若我还能回来,瑾玉望你等着我……若我不能回来,你就,就与那张智霖结了秦晋之好,平安喜乐一生……”
林瑾玉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完这句话,心如刀割,还未痊愈的伤口亦是隐隐作痛,却无可奈何。
沈灵烟猛地抬头,眼睛仍眯着,可声音陡然提高,带了点欢喜,“嗯?张智霖啊,智霖哥……智霖哥,我好喜欢!”
林瑾玉苦笑,低声呢喃,“智霖哥……”叫唤得如此亲昵,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同寻常?起码远是自己所不能及的,毕竟他仍紧守礼教地唤她“二小姐”,旁人也是如此,并无半点特殊……想来,自己在沈灵烟的心里,是远不及那个不为人知的“智霖哥”。
“也罢,若是如此,瑾玉愿二小姐福寿安康一生……”
深看了眼半睡半醒的沈灵烟,林瑾玉生怕惊了沈灵烟的瞌睡,轻手轻脚地起身走至沈灵烟跟前,顿住脚步,瞧见近在咫尺的俏脸,忍不住抬手轻抚,不想还是惊了佳人清梦。
许是觉得痒,沈灵烟抬手啪地一下打在林瑾玉手上,呓语出声,“死蚊子,叫你咬我,我打死你……”
林瑾玉一怔,目光落在沈灵烟紧抓着自己的手上,柔软的触感,叫林瑾玉不舍得抽离,只贪心地祈求,希望停在这一刻,他与沈灵烟携手的这一刻。
“嗯……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沈灵烟忽然清醒了过来,只觉的脖子酸痛,伸手往脖颈捏去,又抬了眼,瞧见跟前站在的林瑾玉,又是一阵茫然,“林瑾玉,你怎么在这里?”
兀自又晃了晃脑袋,“刚才我好像来找你的……然后怎么着来着,你好像说了什么话……嗯,好像有智霖哥……好像又说什么要走了,噫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智霖哥?”
沈灵烟心惊,老古董的林瑾玉怎么会知道大仙?莫非……刚想抬头质问,就见林瑾玉伸手往给自己点了一道,昏睡过去前,沈灵烟恍惚听到,“若你心悦于你的……智霖哥,那瑾玉祝福你,二小姐……”
林瑾玉轻拥了一下昏睡过去的沈灵烟,不舍的目光流连在沈灵烟娇俏的面上,伸手轻抚沈灵烟的眉,沈灵烟的眼,沈灵烟的鼻,还有微翘的红唇,好似待人采撷的花。鬼使神差的,林瑾玉俯身,温热的唇轻覆其上,却是蜻蜓点水地略过,没有缱绻,也没有厮磨,抬头之际,沈灵烟温热的鼻息仿佛还萦绕在面上。
黑暗中,林瑾玉心头如擂鼓,不争气地大口喘息,手机械地抬起,轻触自己的下唇,好似在回味沈灵烟的温软,忽地面上一烧,林瑾玉忙做贼心虚似地放下手,却不自觉地轻舔下唇,辗转间多了一丝暧昧的气息。
熟睡中的沈灵烟嘤咛一声,手臂不自觉地抱胸,应是冷了。
林瑾玉忙敛去眼底漂浮的神色,收了旖旎的心神,心无旁骛地欺身而上,小心地将沈灵烟好生地调整好姿势,将锦被覆于其上,仔细地掖好被角,方才静坐在塌旁,借着淡薄的月光,眼睛不眨的看着沈灵烟,像一只恰到好处的画笔,描摹这沈灵烟的轮廓和每一处精致,誓要将沈灵烟的模样刻画在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鸡鸣破晓,天光初至。
“沈……灵烟,我走了。”
林瑾玉将沈灵烟不安分的手放回锦被,毅然决然地起身,却不是往窗外去,而是抬脚往案去,兀自研了墨,取了张纸,提笔立就,不过寥寥几行,却叫林瑾玉顿了几回笔,好似不忍写。
墨迹已干,林瑾玉将其叠了一叠,压了一角在砚台之下,随后目不斜视地大步朝窗户走去,却在路过床榻之际终是停下了脚步,侧头看了眼酣睡的沈灵烟,忽地欺身向前,俯身在沈灵烟额上印下一吻,略作一顿,干脆利落地翻窗而去。
彼时不知梦到什么的沈灵烟,呓语出声,“林瑾玉,你这个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