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乱局(3)
集贤殿中的百官守岁大宴就要开始了。整个大殿早已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布置得华彩夺目富丽绚烂。为了创造节庆温馨的气氛,太子特意颁旨,让百官不必像平时上朝那样,在明福门前列队站班,在寒风中冻得簌簌发抖地等待宣召,而是直接到集贤门外会合,再依序进殿入席。像狄仁杰这样倍受尊重的老臣,或者王公侯爵,则更是被让到离集贤殿不远的集贤院,熏香品茗,议闲谈,既能享风雅之趣又可叙同僚之情,也算是他们一年到头能难得轻松一刻吧。
狄仁杰没有去集贤院和大家共同候宴,而是独自一人带着沈槐,坐在冷冷清清的中省里。他作为宰相,历年在守岁宴中与人周旋应酬是当作件公务来处理的,从来没有喜欢过,但也从来没有逃避过。可是今年,他却突然有了一个理由,可以避开所有那些或谄媚或狡诈或阴险或倨傲的面孔,以筵席组织者的身份,躲在这个突然显得特别僻静的地方,说是在处理宴会的各项事务,其实也是在独享一份意外的宁静吧。
当然,因兼着整个新年庆典的主持,即使躲在这里,狄仁杰也并不能感到轻松。和明天元正日的新年朝贺不同,宫中守岁的过程没有正式的礼仪程序,说穿了就是君臣聚在一处吃吃喝喝,赏乐观舞,但毕竟是皇宫里的节庆,一招一式仍来不得半点马虎。光参加宴会的官员和王侯的名单就是皇帝钦定的,整个宴会的座次摆放也因此而来,容不得一点儿差错。
集贤殿内空间有限,各位大人之间又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可以让他们摩肩接踵有失体面,满打满算也就摆放了九九八十一张席位。剩下那些轮不到进殿的官员、学士、高僧等就只能在集贤殿外的广场上列席。如此寒冷的冬夜,要在室外呆一整个晚上,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当然,和能够与皇帝共迎新年的无尚荣耀相比,挨点儿冻实在算不得什么,决不会有人因为这个放弃进宫守岁的机会,所以每年都有年老体弱不自量力的家伙,经过这个守岁之夜便受寒病倒。
为了安排这些殿内殿外的坐席,礼部可谓是动足了脑筋,既要考虑到尊卑高低,也要照顾到亲疏远近。所以一旦有人因为任何原因缺席,座次的编排就要相应的作出调整。显然,除了皇帝本人之外,也就是经他授予全权的人可以决定座次的变化,其他人即便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绝对不敢造次而为的。此刻狄仁杰坐在中省里,倒是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所需操心的也就是最终赴宴的人是否有变化,如果有,那么座次应该如何相应的变化。酉时刚过,尉迟剑从集贤门匆匆赶来,手里拿着最终到席的所有人的名单。沈槐迎上前,从尉迟剑手中接过名单,转身呈给狄仁杰。
狄仁杰慢慢品完嘴里的一口茶,方才将名单展开,细细地看了一遍,脸上露出微笑。沈槐和尉迟剑不由相互看了看,再看狄仁杰,又将名单看了一遍,方才放下,叹了口气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沈槐跨前一步道:“大人,您……”狄仁杰摇摇头,提起笔来,在名单上圈圈划划,片刻便将那份名单重新折好,递还给尉迟剑,微笑道:“尉迟大人,辛苦你了。”尉迟剑双手接过名单,作了个揖便快步离开了。
狄仁杰又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方才对满脸狐疑的沈槐道:“沈槐啊,你想不想知道,今年有多少官员缺席今日的筵席?”沈槐没有回答,只是沉静地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冷笑一声,道:“你说说,不过一份二百人的名单,缺席的竟有三十七人之多,难道不是怪事吗?看来不少人对今年的这新年守岁宴,并非趋之若鹜,倒反而是避之不及啊。”
沈槐惊问:“怎么会这样?这,这可是荣耀非凡的事情啊,怎么会避之不及?”狄仁杰朝他瞥了一眼,淡然问道:“你说呢?”沈槐迟疑着问:“难道,难道是因为太子……”狄仁杰冷哼一声道:“张氏兄弟借口要陪伴圣上,不出席今晚的守岁宴,实际上就是表明他们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的态度。他们认为迎归庐陵王是他们的功劳,太子理应对其感恩颂德,而他们自己则全然不必对太子表示尊重。”
沈槐又问:“那么其他那些人……”
“其他的人我看了,绝大多数本来就是张氏的党羽,全靠着奉迎张氏兄弟一路升官,自然对他们马首是瞻。哦,另外还有一件怪事,吏部侍郎傅敏昨日夜间猝亡,他是梁王的妹夫,故而梁王也以此为由推辞了今夜的宴会。”
这下沈槐更是大吃一惊,大声道:“傅大人死了?!太突然了,死因是什么?”
狄仁杰摇头道:“不清楚。我也是刚从这份缺席名单上才得知这个消息的。这个傅敏本来只不过是不学无术的富商之子,仗着大笔的家财居然和梁王攀上了亲,两年不到就升迁到了吏部侍郎这样的高位,实在是令人齿冷!”
沈槐犹豫着道:“不过,傅敏既然是朝廷命官,他突然死亡,还是应该查问下原因吧。”狄仁杰微微一笑:“这事梁王自会追究,他总得给自己的妹妹一个交代,不必你我操心。不过傅敏的死给了梁王一个不参加守岁宴的借口,倒颇为古怪。”
沈槐皱起眉来思考着:“梁王不来,是不是也因此带动了一批武派官员也不来了?”狄仁杰赞许地点头道:“沈槐,你很是老练啊。你说的很对,要不然也不会少了那么许多人嘛。”稍停了停,他又接着道:“此外,还有两名缺席的,便是咱们都知道的鸿胪寺周大人和刘大人了。”
沈槐默默颌首。狄仁杰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如此也好,少了许多麻烦,不用和那些人应酬,今年的这个守岁宴我倒有心情参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