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被风吹得沙啦啦响个不停,夏日午后的街道上仍旧蒸腾着热气仿佛随时会把人烤熟,我低垂着头,看着柏油路面,想着这玩意儿会不会被太阳烤软变成一块口香糖。
热气顺着脚底逆袭上来,吹拂在裤管上,将我的两个脚踝吹得发酸,我想,我应该是中暑了。
汉子的推搡与妇女的哭声混在一起,好像少年口中吐出的那一大口粘痰。我木然地看着他们,嘴里仍旧重复着对藤学一说的那句话,“快走吧,就当不认识我,你们,都走吧。”
应如是走上前来抓住我的另一只手臂,“我们一起走!”
走?走去哪里?!
我走得了吗?!我摆脱的了吗?!
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会找过来!无论我怎么躲,血缘在那里我躲不开!
承认吧!承认吧!承认吧!
王建国,无论你现在拥有多么体面的工作,穿得多么人模狗样,你的骨子里依然流着这一家子里卑贱无耻的血!
我朝着应如是惨淡一笑,我说,“我不配。”
不配,不配什么?是不配和他们一起走?还是不配站在这里?抑或是都不配,统统不配,不配有爱,更不配被爱。
很奇怪,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偷偷给弟弟塞好吃的我没哭,明明我那么馋的一个人;还有弟弟在外面打碎别人家玻璃的时候赖到我头上害我被打我没哭,明明我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还有考学找工作那么艰难的时候他们打电话只是要钱我也没哭,明明我是那么孤单的一个人。
那个时候的我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失望什么叫痛苦,因为我压根就不觉得那是痛是苦,只要沉默着承受就可以了,反正最后都会过去的。
可是现在,应如是抓着我的手臂,我仿佛感知到了那些疼痛,来自多年前的陈旧的疼痛与苦难仿佛洪水猛兽瞬间将我吞没,眼看着那些积压已久的各种疼痛纷至沓来,我居然那么那么想哭。
我仿佛缺水缺氧般大口地呼吸难受地向后退,很奇怪,这疼痛仿佛抽丝剥茧渗入我的四肢躯体,我想哭,我明明应该已经哭了,我大叫着,干嚎着,可是我,没有眼泪。
我迷茫地抬起头看向藤学一,没有眼泪,也不会中暑,我不觉得疼痛,更不会哭。这是我现在的身体——我,已经死了很久了。想起这一点,我好像莫名地有了勇气,我如释重负地站定看向那三个与曾经的我血脉相连的人,我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的我属于我自己,我是自由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来伤我们的心,我们真是白养你了!”妇女哭着走上前来,我看着她脸上的皱纹,竟然有些想笑。
“辛辛苦苦?是怎么样的辛辛苦苦?是生下来就把我寄养在别人家不给上户口,说我生下来就是死胎好求爷爷告奶奶给你们再批一个生育名额那样的辛苦?还是让我寄人篱下给别人家扫猪圈然后将我扫猪圈的钱拿回来给你们的好儿子还债那样的辛苦?还是不愿意让我上学不愿意我花一分钱绞尽脑汁想我赶紧嫁人卖个好价钱给你们的儿子买个新摩托车那样的辛苦?”我的嘴巴像连珠炮一样,我以前总觉得应如是算话痨,却没想到真到了倾诉的时刻,我那些积蓄已久的情感也会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倾巢而出,我说,“白养我了!哈哈!好一个白养我了!我倒是要问问,若是能有选择,谁愿意出生在你们那个烂巴稀糟的家!”
“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妇女的眼泪顺着皱纹的沟壑流淌下来,好似蜿蜒的小溪,流淌到她一上一下开合的嘴唇,仿佛在滋润干涸的大地,“一家人,本就应该互相扶持……”
“哈哈哈!互相扶持!”应如是突然笑起来,“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人行走世间,多方协助那叫扶持,要是多方吸血,那那个人叫什么?叫血包!”他说着话,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一沓黄纸,高高抬起手到,“原本我看你们是建国姐的家人才不愿多说,现在我是明白了,你们是什么狗屁家人,你们就是活活的吸血鬼!祖师爷爷在上,今天老子就要替天行道!我他妈烧死你们这帮乌龟王八蛋!!!”话音刚落,那一沓黄纸无火自然,应如是掌心托着火球怒声喝到,“去吧!皮卡丘!”
火球像是突然有了实体,应如是就像掷铁饼者一般姿势将那个火球高高抛起,火球凌空烧,火苗竟然一下子高高窜起大半尺,将那汉子妇人并少年吓得不敢动弹,“妖,妖术!你们!你们使妖术!”
火球陷落速度极快,吓得那三人闭眼哀嚎,“救命啊——”那少年身形拔高,眼见着火苗先燎到了他那一头染成鸡冠子一般的杀马特发型,却被风扑灭,而那火球倒转又回到了应如是的手上,须臾之间,又化作一沓细长黄纸,半点烧灼印记也无。再回看那三人,几乎吓得双眼翻白,身下早已淋漓一片。
那汉子毕竟是经过过几回吓的,才见火苗熄灭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喘着粗气上来拽我的手,却在刚刚触碰到我的手背时被藤学一一脚踢出去老远。他捂着肚子踉跄了几步,恨恨地骂道,“赔钱货,贱货!老子就知道你在外头卖……”
“啪!”一个人字拖扇在他的脸上,汉子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呵呵,被俺说中了吧!臭婊子还他妈跟老子横!给俺回去!你在这里卖也是卖,回去卖还能让俺捞点油水……”
“啪!”又是一个人字拖甩到他的脸上,汉子往外吐了一口血沫混合着被打落的牙齿,藤学一赤着双脚站在汉子对面,此时虽然是三伏天,他的脸上说是罩住了一层霜雪也不为过。“你他妈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干净?哈哈,想听干净的是吧?”汉子脸上露出一种诡异扭曲的笑容,他张开流着血的嘴巴,露出里面稀稀落落的牙齿和舌头,摇摇晃晃地站在马路中央笑到,“俺的闺女白他妈让你们睡?给钱!”
“师叔你还跟他废什么话!”应如是松开我的胳膊还没等我看清便一个滑铲上前直接站到男人面前,剑指高举顶着男人的印堂穴到,“只怕你没命花!”
应如是语气凶狠,可是这一次,汉子居然没有害怕,他反而无赖地将脑袋往应如是跟前凑了凑,“一个贱货配两个姘头哈哈!你来呀,你杀呀!”他笑得全身发抖,我却不寒而栗,他越笑声音越大,“哈哈哈!你以为我怕你?你是出家人对吧?仗着自己有点能耐会耍个戏法了不得了是吧?来来来,往这儿来,千万别客气!”他脖子一伸,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挑衅到,“道爷,您可得仔细掂量掂量您那几辈子的修行,别糟践在这儿~”
“你!”应如是几乎咬碎钢牙,他的剑指发抖,恨不能将面前这人连戳十八个窟窿。就在这时,我感觉双腿一软,原本以为自己会跪在地上,却被突然拽住了头发,强迫我抬起头,我看向身侧,苦笑到,“好弟弟,你要是把我杀了,可就卖不上价了。”
杀马特少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水果刀,刀尖向内直接对着我的脖子,“姐,给俺十万,俺马上就走!”
“我这条命才值十万?”我掏掏身上的衣服口袋然后摊开手说,“呵呵,不好意思啊,你找错人了,我连十块都没有。”
“那就让你的姘头给!”少年说着,将水果刀拿开一些对着藤学一和应如是比划到,“给钱!”
道德绑架的妈,无赖的爹,还有个劫匪一样的弟弟,王建国啊王建国,你这辈子可真是中彩票一般的地狱开局啊!
我苦笑着看向我的右前方,应如是正在与汉子僵持着,我再看看站在我正前方的藤学一,他双手插兜赤着脚站在对面轻蔑地笑了笑,再然后,一道金光闪过,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从口袋里掏出符咒又迅速甩出的,那薄如蝉翼寒如冰片的纤细咒便既稳且准地划过少年的手背将水果刀震落然后准确无误地钉如少年心口,猛然钉入,少年周身大震突然以一种诡异姿势张开怀抱,我整个人被他用力甩出直接一个前扑摔进藤学一的怀里,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像只在一瞬间,待在场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的胸前已经化开了淡淡的一圈水痕,身上却什么伤口也没有。
少年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捂着胸前水痕将身体蜷缩成虾米状卧倒在地上,“疼……好疼……俺娘啊……俺滴娘啊……”
“粽子叶!”应如是一眼识货,惊喜地大喊起来。
粽子叶,这个名字我上次听说还是藤学一夜探陈妍妍家的时候扔了一片,把疑似采花的谢盐胳膊直接斩断,修行了一千五百多年螃蟹身上掉下来的大蟹钳整整供我们仨吃了一个礼拜。
这咒术的厉害我是知道的,害怕因为这符咒惹上更多麻烦我也是认真的。
所以一见到少年突然倒在地上打滚,我竟然吓得手脚冰凉,“他,他不会死吧!”
藤学一依旧保持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轻蔑表情,眼看着妇女和汉子谁也顾不上自己恨不能直接扑到少年身上,一个拍后背一个揉前胸,“俺儿!你这是咋的了!俺的儿!”
少年嘴唇发紫将身体蜷缩在妇女的怀里,“娘!俺,俺不中咧!”
汉子一看少年这般模样,吓得惊慌地朝着藤学一吼到,“你!你给俺儿干什么了!俺要报警!俺去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