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雨好像被迎头打了一棒子,问道:“为什么?”
冯媛西嘲讽地笑了一下:“为什么?因为苦!因为累!他受过伤,当然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他倒是真对你上心,但他没把你当一个柔道运动员去尊重。时雨,你得时刻记着,你自己想要什么。”
冯媛西说完,与她擦肩而过。
走廊上寂寂无人,身后的道馆还亮着灯。
崔时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进去,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不希望你继续做柔道选手。
她不知道聂廷昀私下里都和冯媛西聊过什么。
前些时候,教练和陪练之间的交流多一些无可厚非,只是她想不到,聂廷昀一面不顾腿伤帮她训练,一面却又不希望她继续打柔道。
他又在想什么呢?
还是他宁愿隐忍自己的意愿,也要帮助她完成梦想?
聂廷昀不是会轻易牺牲和妥协的人。
从前她或许会被脑中幻想的假象欺骗,可相处日久,他在她面前毫无遮掩,连坏脾气也一并坦然展露,她又何尝不知道他睥睨人世的倨傲和骨子里的凉薄。
他处处权衡利弊,容不得自己吃一丁点儿亏。
如今拼着委屈自己也要给她的这点儿甜头,往后他一定会让她百倍还回来。
可是怎么还?
崔时雨觉得心中很混乱。她世界里完美的逻辑平衡在此刻被打破了。
聂廷昀是她心里的矛,柔道是护住肉身的盾。
现在,自己的矛要戳破自己的盾——死局,怎会有答案?
她感到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气息无法顺利地在身体里运转,她像个溺水的人,忽然忘记了如何呼吸,只得任凭视线渐渐模糊,半晌才从大片的黑影里逃脱出来。
崔时雨缓了口气,爬上爬带,这次爬得稍微高了一些。
她慌不择路,拆了东墙补西墙,想用身体的疼来抵消精神的焦虑,松开手,失重的感觉将她短暂包裹。紧接着,脊背砸落在地,钝痛一刹那从皮肤、骨骼蔓延至全身。
她抬手遮住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坐起身。
她再次爬到爬带上,这次又高了一厘米。
视线垂落,是前所未有的眩晕。
以一种疼来克制另一种疼只是雪上加霜,可她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她蓦地松开手,风声从耳边刮过,脊背却撞到一个带了温度的轮廓。她听到一声隐忍的闷哼,睁开眼,才意识到她摔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被她重力加速度带得倒在地上,反应敏捷地用落法打了个滚,天旋地转间,她被他顺势压在了身下。
她瞪大眼睛看着上方的人。
聂廷昀面如寒霜,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崔时雨!”
第一秒,崔时雨没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接着,她又脱口问道:“你不是走了吗?”
聂廷昀气笑了:“我办完事想着你夜训结束,正好回来找你!”
谁知道他一进来,就瞧见这傻子爬那么高把自己往下摔,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打了这么多年柔道,都不知道爬带居然有这么个玩法,够有创意的啊。
崔时雨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怒火从何而来。
她想起宋佳言最开始知道她这个怪癖的评价:自虐。
“你误会了,我是在……”
放松心情?舒缓紧张?
她选择的方式,本质仍逃不脱自伤,抵赖不掉。
为免火上浇油,崔时雨缓缓闭上嘴,又忽地推着他肩头要起身,问道?:“你的膝盖呢?有没有碰到?”
聂廷昀终于从她身上起来,坐到一旁。
柔软的手很快便跟过来,她按住他的膝头,轻轻用了力道检查,轻轻问:“疼吗?”
聂廷昀看着她雪白的小脸,说:“疼。我疼,你是什么感觉?”
崔时雨怔了怔。
她感觉到心都揪在了一处,恨不能替他疼,要是哪里有灵丹妙药能让他完好如初,她拼死也得去拿到。可她的言辞那么匮乏,只能够看着他,喃喃地说:“我也会疼。”
聂廷昀抬手轻抚她摔得瘀青的脊背,目光直接、深邃地望进她眼底。
他说:“我也是一样的。你在赛场上受伤,你从爬带上让自己摔下来……我都是一样的疼,崔时雨。
“为了让你高兴,我多疼都为你忍了,可你得有点儿良心。”
聂廷昀声音低沉、柔软,不带一丝强迫,可每一个字都是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