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这份上了,姓孟的还不肯低头?”
“既然如此,”水榭之中,有人一声冷笑:“那就让该死的人去死吧!”
张玥脸上,微微一黯。她能预知一些事情,因此有不忍之心,然而此时却并无勇气去阻止。
这时候伸手拦道,碾压过来的车轮,只会让自己也跟着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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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磊和王德明寻声望去,只见前头乱成一片,心中那不安的感觉一下被放得极大。他顿在原地看着人流皆往票市涌去,一时间,熙熙攘攘的街道好似楚河分界,一边慌乱腾闹,一边行人稀落。
有人哭着,有人吼着,有人骂着。
哭的是失去家业的人,吼的是失去理性的人,至于骂的,当然是骂孟学礼。
所谓的国家大局,所谓的长远之计,都不是小盐商们所关心的,大家关心的只是自己手头的盐引,此刻是不是贬值了。
那些让自己手头盐引贬值的,就是恶人!
哭声聚在整个三岔集,然后又向运司衙门延伸而去,这是一路哭啊!
无论在哪个朝代,会弄得一路哭的,一定是恶官啊。
可孟学礼……这么一个为国为民的人,他怎么转眼间就变成恶官了?
这等乱象,让王德明不禁打了个冷战。张磊的心也在往下沉。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盐业改革的中心,眼睁睁的看着风暴骤起,雷雨狂至。而那些在票市门前哭喊的盐商们,就好似被暴雨裹挟的山泥,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退路,只能看着自己被暴雨冲刷,任洪流浮沉。
“这……到底是怎么了?”
眼前的世界,不是里所记载的那个善恶分明的世界,自己所认同的人被人一路哭骂,而自己所厌弃的人,则与这些受难的“百姓”站在了一起。甚至自己,作为孟学礼改革的“受益人”,自己的利益,很多就是从眼前这些人受损的那一部分来啊。如果孟学礼是恶人,那自己也就是从恶了。
怎么会这样?
只就眼前之事而言,自己竟是与民为敌,与孟学礼站在一起,与民为敌!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不成!
张磊视线无法从那片乱象收回,心中好似吞了块铅铁,只觉既沉且重,很是难受。
王德明哑声黯然道:“回家吧。”
两家在岔路分别,进巷门的时候,恰巧遇上张钜,正要出门的他嘴角裂开一丝意义不明的浅笑:“这不是兄长?去送运盐队回来?这一趟多半能捞了不少。”
这时他身边一个小厮趁机多嘴:“那位新运使这一场恶改,晋南家破人亡的不知多少呢,咱们磊少爷能逆市赚钱,真了不起。”
小福庭扁扁嘴要反唇相讥,看看张磊的脸色,才没开口。双方各没好脸色地走了,绕路回到北园,此时正值春夏交替,北园花锦重重,明媚生光,却更映衬出自己心里头的阴霾,一道院墙,隔开了两个世界,三岔集的哀丧哭嚎,在这里全无半点痕迹。
但刚刚亲眼见到的种种盐民惨状,却仍在他脑中盘旋,那一声声对于孟学礼的痛骂还在他耳边徘徊,而帮助了孟学礼、又确实从开中票中获益的张磊,感觉自己也站在了孟学礼的背后,成为被唾骂的隐形对象。
他明明无愧于心,为什么这时却要挨骂?
外头一路哭,自己却哪里能在这明媚春光中一人独笑?
可自己难道错了吗?不,不能动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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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大少爷!您回来了。”
骤然闻声,张磊脚下一顿,才发现自己差点撞上了个人,抬眼看去只见素心手臂上挎着个花篮,正对着他行礼请安。张磊待要开口,却见素心身子一侧,露出一个容颜清雅的中年妇人。
张磊呆了一呆,只觉得整个人的精神也一阵恍惚。眼前这妇人,竟让他想起了他娘。这人不是他娘,但那五官眉目,却明显有几分神似。
看着那妇人怔怔出神,素心见他如此无状,忙悄声提醒道:“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