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问道:“怎么轰?”
赵员外一张圆脸堆起笑容来,眯着小眼睛说:“这位孟大人是清流,清流用钱砸不倒,但清流却怕恶名。自古道:官逼民反——只要我们把那姓孟的革改变成恶政,激起民愤,这姓孟的想留也留不得,届时人走政息,这晋南盐务还是我们的。”
张玥心头一惊,张四教则心头一动,道:“说下去。”
赵员外道:“若按那姓孟的盐政新法来走,不用多久,我们手上握着的折色票子就会缩水,新政推行的时间越长,折色票就会缩得越厉害。既然我们阻止不了这种事发生,那就不如反其道而行,加快它缩水!让未来十年内晋南盐业将要发生的事情变成一年内会发生的事情,把未来三年内将要发生的事情变成一个月内会发生的事情……”
哐当一声,张玥茶几上的茶杯跌在了地上,碎成两瓣,便是刚才张磊和她自己被怀疑是内鬼的时候,她也不曾这样激动失态过,这时却不顾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颤声说:“赵老爷,慎言!”
赵员外似乎也想到事情严重,便停了声。
张四教却喝道:“慎什么言!说下去!”
“这个办法使不得!”张玥道:“那……那可是要死人的!”
邢大舅爷似乎已经猜到了几分,眯眼笑道:“死人,死人又如何?真死了人,那也不是我们的锅,还不都是孟老儿给逼的!”
他转向张四教道:“三爷,您说对吗?”
张四教对赵员外道:“说下去!”
赵员外被张玥刚才那么一提,倒也真有点后悔自己开了这个口,但张四教既然直接逼问,他也只有继续说下去:“我们五家手里头握着的折色票,几乎占了全晋南盐业的八成,拥有的现盐量几乎是十个河东年产量,有这些在手,很多事情就能做了。而那些小盐商,还有投钱进票市的晋南小户人家,虽只握有二成的折色票,却有成百上千人。
“只要我们利用票市,将我们手中的折色票不计成本的大量抛售,在短时间内,让折色票的价值出现崩塌似下跌,从而造成行市恐慌,恐慌一起,谣言一催,甚至能让盐引跌破它的最低保值,起初也许会有傻子进场抄底,但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这次的价值下跌跟往常不同,而是无限下探的跌法。跌得越狠,底下那小盐商就越慌。”
陈李两个员外光是听了都心头发颤,道:“这……这样暴跌,只会便宜了那些手里有开中票的,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我们手里的票可是最多的啊。”
赵员外有些不愿意再说了,邢大舅爷却已经弄明白了这个主意,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打紧!我们家底厚,就算一年之内盐引暂时都变成废纸,我们也能熬得过去。但那些小商户可就不行了。只要票引暴跌,不出三日,晋南必乱!好计!真是好计谋!”
李员外怔怔道:“可是、可是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邢大舅爷笑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晋南若乱,那作为这项新政始作俑者的孟学礼就逃不脱责任,到时候御史那边再一参劾,他这个位置就坐不住了!等到将他赶走,新来的运使想要收拾残局,不还得靠我们么?那时候自然得恢复旧制了。只要恢复旧制,折色票就能回值,我们只要敢在回值之前趁机回收,那先前亏掉的钱,就能翻倍地赚回来!”
李陈两位员外恍然大悟,连称:“妙计!”两人一想那个场景,好似钱已落袋般,很是兴奋,李员外更是拍腿叫道:“邢老哥这计,实在妙呀!”
“真想将孟老儿轰走……”张四教悠悠道:“只是小乱,怕还是不行的。”
“对!”邢大舅爷道:“不能是小乱,得是大乱!得是大乱才行!乱到死人,乱到死很多人,才能让孟老儿罪无可赦!”
他这话说出来,赵员外也是吓了一跳,他刚才提出这个想法时,还没准备做到像邢大舅爷说的这般极端,然而这头怪兽放出来后似乎就再守不住了,再看向张玥时,只见她脸色惨白,显然从赵员外说出第一句话开始,她就已经想到了后面的结局。
眼见众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张玥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轻声说:“三爷,真要这么干么?这样的事情做了,怕是大损阴德……”
张四教哼了一声,不回复。
邢大舅爷怪声怪气道:“那是我们愿意的么?还不都是姓孟的逼的!”他停了停,忽然又道:“我们拿折色票的日子要不好过,他们拿开中票的那些,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得意了!”
张玥惊道:“你还想做什么?”
邢大舅爷笑道:“这姓孟的不是说要以开中票为主吗?行呀,我们就让开中票优先兑盐,最好让他们趁这个机会把盐兑出来。可兑出来又如何,他们总要去贩盐吧。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的盐卖不出手!”
张四教道:“怎么让他们的盐卖不出手?”
邢大舅爷便在张四教的身边,耳语了起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到时候,定要叫王德明那老儿……嘿嘿!谁让他竟敢出卖我们。还有其他人,嘿嘿……到时候……还怕他们不闹吗?”
张四教听得不禁笑道:“你啊……真是一肚子的坏水!”
邢大舅爷的话虽然没让人听清楚,但张玥却也猜到了几分,她心口好似压了块沉石,重似千斤,她知道此时有些话说出来不合时宜,但不说的话却是良心难安,开口艰难道:“三爷,真要这样做?那真的是会死人的!”
邢大舅爷挑眉看她,眼中尽是不屑:“张大小姐,我们五家被人欺压得要家破人亡你不动容,这会却就菩萨心肠起来了。这人总要死的,别人死总比我们死来得强。再说了,这笔账横算竖算皆不会算到我们头上,是人家先把刀架我们脖子上了,我们也是没了办法。”
若是别的事情,张玥还能作壁上观,但这事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卷进来了,又涉及到人命,她不禁想起张磊骂她的话:“你跟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放任奸佞,阻国有为,说你一声狼狈为奸也不为过……”
是呀,真就这么放任,她又如何能置身事外,不沾因果?
她以前的淡然处世,那是有一个没有害到别人的前提,所以能自保求一个现世安稳。可为何不知不觉间,竟走到这步!
想到这,张玥又开口道:“三爷,这事真做了就没法回头了。您可曾想过,若我们这样做了,就是与朝廷直接为敌……”
没想张四教忽然抬手截断她的话头,只听他重重一哼,道:“朝廷?谁是朝廷?圣天子还没摄政呢,究竟谁才代表真正的朝廷,哼哼!那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