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学礼平素看起来只是个糟老头子,一个孤高桀骜的老生,但骂起人来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不少人听了他的话,吓得冷汗迸出,却连擦都不敢擦。
旁人不说话,作为首席经制吏的邢房头儿却不能不说话,他硬着头皮含笑解释:“请大人容禀,兑盐改革的头等大事,小的们自然不敢不从。可这来兑换盐引来排队的,可都是折色盐引,那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
孟学礼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并不说话。
邢房头儿又硬着头皮解释:“朝廷和大人一心为民,想要恢复开中法,优先兑付开中票,这自然是顶顶好的事情。可这盐引支应排序却是早就已经排好了的,那都是按照旧年陈例更换的折色引。想必今年听了大人的兑换规则后,盐商们自然知晓了支盐更换了规矩,等到明年,折色引就少了,开中票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听到这里,孟学礼方才开口:“依你之言,这没有开中票来兑盐引,却不是尔等过失,乃是因为晋南一地,都是折色盐引之故了?”
邢房头儿连连点头哈腰:“大人明鉴,正是如此啊!”
“呸!吏胥之滑,甚于敌寇。分明是你等为虎作伥,阻碍盐政之变法,坏我大明之根基!却还在这里巧言善辩,玩弄口舌。竖子敢尔!”孟学礼说着,就问那一同前来的马脸师爷:“可查到了吗?”
马脸师爷自刚刚回话之后,就一直站在桌案旁边。在方才孟学礼大怒之时,他却是一本本的接着往下翻看,那吏纵然不情愿,可当着盐运使大人的面,却不敢直接撕扯阻碍,无法阻止他的查验。
此刻听到孟学礼问,马脸师爷立刻朗声回答,“启禀大人,查到了!这些登记更换的卷宗上没有,可在它下面另外有一册退票档,上面登记了今日兑换不成的票据共记九十三份,全部都是开中票!”
说着,双手托着那卷宗,直接托送到孟学礼面前。
孟学礼匆匆一扫,见果然如此。心里又是冷笑,更是怒火中烧。倘若不是这个他事前安排在民间潜伏的师爷得了消息,这些吏胥大概就真的敢办出这般胆大妄为、面是背非的事!
见盐运使大人居然目标精准地翻出了自己退档的卷宗,下面的吏们都慌了神,他们不由纷纷看向邢房头,目露哀求之色。但邢房头那边却早就吓软了脚。
孟学礼大喝一声:“来人啊,把这些奸猾作伥的无耻蠹虫们给我拿下,我看到底是谁在阻碍朝廷的德政,阻碍内阁的变法!”
孟学礼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大人,何故发了这么大脾气?”却是李同知匆匆赶来,连额头上的汗都没有来得及擦。
孟学礼心知这必定是有人去通风报信,才能让他来得这般快,心下不禁冷笑,脸上却不露痕迹,笑着对李同知说,“李兄来的巧了,我这里正好抓到一批触犯国法、视皇命如无物的无耻吏胥,正要严办。”
说着,他微一示意,马脸师爷就把那查出问题的退档卷宗递给了李同知。
李同知匆匆扫过,眼帘低垂:“大人言过了,这区区的吏胥又怎么敢跟国法、跟大人对着干呢?想必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在此。”
他居然能当面说出如此厚颜的话,倒让孟学礼没想到:“铁证如山,我等再三强调盐证改革势在必行,可这末端小吏居然利用手中权职之便背后弄权、阳奉阴违。这不是跟朝廷对着干,又是什么!”
李同知却是“呵呵”一笑:“吏胥么,都是些不入流的杂役而已。他们懂什么国法大义,想来不过是碍于人情面子,世情往来。纵然做法有所偏颇,也是在所难免。咱们还得依靠着他们替我们办事,有时候能过去就过去吧,不必太过严苛,要把满衙门的胥吏都降罪了,往后谁来帮我们办事?”
这一番话不仅替那些经办衙役们开脱了罪名,更是把一个不近人情的帽子,扣在了孟学礼的头顶,其中更是隐隐透出了威胁:你要是真降罪他们,小心回头整个运司衙门没人来替你办事。
孟学礼听得不怒反笑:“李兄,你也算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却说出这样忘典背义的妄言,你的读到狗肚子中去了么!”
“大人慎言,我乃朝廷命官!”李同知脸色也是一沉:“大人这话,可是形同辱骂了。”
“老夫就是辱骂!”孟学礼呵呵两声:“背时忘典、国之蠹虫,你也配称朝廷命官!你说这些个胥吏只是不入流的杂役,那这些杂役怎么敢操持公器、败坏国事的?还不是因为有些人给他们打掩护!这个给他们打掩护的人,我看就是你了!李正年,你这般尸位素餐、渎职舞弊,等参吧!”
李同知听得一张脸都抽搐了起来,原本他还想着虚与委蛇,听到最后两句,便知对方撕破脸皮了,到了这份上他也顾不得了,冷笑道:“孟学礼,虽然你是主官,但也不要欺人太甚!这运司衙门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你身为朝廷重臣,自上任以来刚愎自用,不顾民情民法,为了抓权一味逞凶斗狠,说我尸位素餐,你揽权独断,败坏成规,一样是有违国法!你能参我,老夫也能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