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玥住在张四教的别苑里头,虽然形同软禁,但张四教倒也不至于对她失了该有的礼数。这些年蒲州张氏发了大财,其中张四时是出了大力气的,蒲州张氏固然是晋南张氏的保护伞,晋南张氏同样也是蒲州张氏的财神爷,特别是近两年,便是张四维与张四时信来往语气也颇为客气。
张玥是张四时在晋南的半个代理人,当日张四教提议众人住在别苑,张玥如果硬抗他还真未必好强留她的,结果张玥十分顺从地住下,张四教这边便得投桃报李地给予礼遇,整个别苑最好的一个院子给了她住,一切用度都是最上乘的,饮食唯恐不精,物件唯恐不美,有晋川淮粤鲁五班厨子听候,食材尽搜北地之所能得。
又安排了一等丫鬟一人、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六个以及两个婆子听候使唤,加上福桔儿,直可让张玥便是吃饭也不用自己动手。神珠楼人员精简,张玥便是在家里头也不曾有这么多人使唤,只是这么多人塞在房里头,要做什么事情也更难隐秘了。
张玥却安然处之,一切都当事无不可对人言,张邢赵李陈几大当家一起商议好了对策,她也就召来素萍,当着众人的面将安排吩咐下去,让素萍依策行事。
因为孟学礼对折色票的改革,晋南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五大家族再一推波助澜,整个晋南盐市果然动荡了起来,第二天便死了人。但死人的消息传到别苑,连一个涟漪都没泛起来,这些大人物只关心票市的数字,以及运司衙门的反应。
全城所有的事都按五大家族的计划进行着,一切都进展顺利。
直到第三天晚上,素萍来回话,张玥才叫留了她,大大方方地对众人说:“可有些秘事,要与下人私谈。”
邢大舅爷道:“大家都坐在这里,有什么自然得开诚布公,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
张玥轻轻笑道:“自然是赚钱的门道。”
邢大舅爷道:“大伙儿聚在这里,说的就是赚钱的门道,为什么要五家在这里聚头,不就是为了大伙儿有钱一起赚,为显无私,我们四家都没什么秘事,怎么独独你张家要例外?嘿嘿,张大小姐,莫非你是有什么独食要吃么?还是说,你又要说那见不得光的话了?”
这番话暗有所指——上回晋南盐业被孟学礼打了个措手不及,乃因内部出了内鬼,这内鬼至今还没抓到呢。
张玥淡淡道:“你也不用胡乱挑拨。我若真的心里有鬼,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惹起嫌疑了。”
赵员外陪着笑脸,打和场说:“若是这样,那不如大小姐要说什么也不用避我们了,也免得大伙儿思疑。”
李陈两位也道:“对,对,张三爷如今虽然不在,但我们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张玥脸上毫无变化,也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我要吩咐的,是马市的一点买卖。”
李陈两位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与邢赵李陈的主业都在盐字上不同,张家是有两大主业的,盐固然暴富,马更是重头!盐业上干连着张四维这位大学士,可马市买卖背后关联的那一位,权势可也不在张阁老之下!张四教将人拘在这里,可也不能因此要张家将马市买卖的秘密公之于众。
张玥轻轻笑道:“如何,几位还想要听么?”
赵员外便闭嘴不言,李陈两位更不敢开口。
只邢大舅爷道:“你真要瞒着我们说话,也得先问过力张三爷再说!”
张玥冷冰冰哦了一声:“我要跟下人独个儿说句话都要,这是谁定的规矩?”她环顾周围一眼,扫了一圈那些伺候在旁的蒲州张家的下人:“难不成这是伯父交代的么?”
别苑的管事慌忙道:“没有的事情。”有些事情,虽然是这个意思,却也不好明说。
张玥给了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才说道:“我既然敢,自然有我的理由。若你们觉得有什么不妥,尽可去回我三伯父,若我三伯父有所见怪,回头我自己给他一个交代。”
说完再不管旁人的反应,领了素萍就到湖心凉亭去了。
李陈四眼相对,哪敢阻止?一个问赵员外,一个问邢大舅:“赵(邢)老哥,你看?”
赵员外一张胖脸都是和气的笑容:“这个嘛,赵某人哪里敢拿主意?邢老哥,你看呢?”
邢大舅爷则啧啧了两声:“行啊,行啊!她一意孤行,咱有什么办法!只是这次这趟大计,只要不是再出内鬼,一切都已经万无一失了,可要是回头如果这趟再出了岔子,张三爷追究起来,她自己水洗不清,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这两句话故意抬高了声音,张玥自然是听见了,但她脚下步子半点也不停留,直领着素萍走到湖心亭才停下。
素萍与素心两个人,一个擅长家中内务,一个擅长生意外务,都是历练多年的人,此刻走到亭中,素萍脸上不露半点声色,却压低了声音,以隔水定听不到的语音有些着急地道:“姑娘,你就算有再要紧的事情,也可另外想办法通知我,何必当众……落下把柄!这次的事情凶险异常,老爷没回来时别人也不敢动你,可老爷如果回来……”
自幼在张家、见多了张四时明暗杀伐的素萍,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