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玥的眼睛,瞬间眯了眯,随即恢复正常,问道:“请问伯父,那人是谁?”
张四教冷冰冰地道:“是一个叫王德明的老盐商。”
王德明论财富如今在晋南排不上号,但他们家是百年老店,在座除了高贯,邢赵李陈个个都知道他,甚至还打过交道,邢大舅爷一怒几乎都要跳了起来:“原来是这个老不死的!”邢家在运司衙门的根系都因此事被拔起,所以邢大舅爷恨得最深。
张玥的眼皮抬了一抬:“是他啊。”
张四教森然道:“贤侄女想跟我说这事你不知道吗?”
见他如此神色,再想起这位三爷的手段,赵员外也替张玥暗中打了个哆嗦。
张玥却恍若未见,说道:“接风宴那天晚上,我那个养弟被人算计,出不得县城,回不得老宅,还被人泼了一身的粪水……”
这个事情虽然发生在暗夜,但既能叫张磊出丑,张钜和邢大舅爷他们就不介意私下传播,所以在场好几个人竟都知道这件事。
“那天晚上,恰巧是那个王德明收留了我那养弟一夜,他们是因此认识的。而我近期会听到王德明这个名字,也是因为这件事。”张玥道:“以前总听说那个王老头为人谨慎,没想到他也能搞这么一出。”
邢大舅爷算是听出来了,张四教因为王德明已经疑上了张磊,当下自要落井下石,冷笑道:“听你这么说,你是说自己不知道王德明卖了我们这事了?你说我们就信么?”
“你信还是不信,”张玥懒洋洋地道:“我不在乎,清者自清,随你怎么想。”
邢大舅爷厉声道:“你不在乎,这事已经将我们晋南盐业推入绝境了,你竟然还敢说不在乎!”他对张四教道:“三爷,不如我们且严审一下这个丫头!还有,派人把张磊那个小子也给抓来,好好审一审。”
张玥冷冷道:“张磊是我大弟弟,家父临走前特意叮嘱我照看好他的。没有真凭实据之前,谁敢动他一个试试。”
邢大舅爷叫道:“莫说是他,便是你我们也要拿下!”
张玥哈的一声,道:“那你请啊。”
两人针锋相对,彼此不下,邢大舅爷望向张四教,张四教审视地看着张玥。
却听张玥说:“三爷,晋南张家虽然是蒲州张家的分支,但家主毕竟是我阿大。你知道我阿大的脾气,我们姐弟俩如果真要犯了什么错,回头我阿大自然会秉公处置。不过在他回来之前,张家的儿女,可还没沦落任由要外姓来喊打喊杀的田地。”
她顿了顿,又说:“王德明如何与孟运使勾结上,这事我是真不晓得。至于我那个弟弟他是个呆子,因为感念那晚的收留,这段时间与那个王德明来往也不止一回,还都是大白天地上门,真要干什么阴私诡计,反而不该露出这么多被人一查就知道的关系,您说对不?”
张四教不置可否,张玥继续说:“但如果你们真能查到什么确凿的证据证明事情是他干的,反正那是个大活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我阿大回来,自有处置他的时候。”
她前一段话已叫张四教心生忌惮,而后两段话又颇有说服力,邢大舅爷还要说什么,张四教已经挥手道:“行了!这事就再议吧。”
邢大舅爷要看看张四教如此决定,便不敢再开口了,这位可是阁老在晋南的代言人,他不敢冒犯。
张四教爽了爽喉头,这才说道:“我们失了先手,如今运司衙门里头,再没人敢当众违拗孟老儿的意了,真要让他把折色票给打下来,在座诸位,就算不破家,怕也都得元气大伤。今儿个把大家伙请来,就是要看看事情当怎么办。”
陈李两个员外一听异口同声叫道:“是啊是啊,我们真要请三爷给我们做主。”
邢大舅爷起身拱手道:“张三爷,我想了想,既然那姓孟的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必给他面子。反正事情已逼到这份上,我们不如干票大的,直接把人干了得了。”
张四教沉吟道:“如何干?”
邢大舅爷一咬牙,道:“他只来了一个人,锦衣卫又走了,不顾我们就给他来个一了百了……”
“混账!”张四教闻言怒道:“你扯什么鸡卵蛋!那可是朝廷的三品大员!也是你敢动的!亏你还说要让我保你个官身,这种话也敢出口,真是狗屁扶不上墙!”
邢大舅爷被张四教当头这么一骂,当下就低了头。中国传统社会,越往基层走,行事越是无忌惮,像邢大舅爷这个层面,有时候实是胆大包天。
张四教又问道:“还有别的什么主意没有?”
张玥默然无语,上次聚议她都已经是消极应对了,何况此时张四教让众人出计谋?如果真心要她出谋划策,她心里至少有十条计谋能办,但这时候却只是想着张磊那天跟自己吵架时说的话,心道:“石头说的没错,盐政败坏,会导致九边物资短缺,边军物资短缺,会导致国衰军弱,积弊以降,最后大家都得抱着一起死。”
心既偏向那一边了,因此她虽有计谋,却不开口。
她不主动开口,张四教却找上了他,问道:“贤侄女,满三岔集都说你是女中诸葛,我那族弟也靠你才飞黄腾达,不如你给出个主意?”
张玥道:“伯父说笑了,我哪有那本事,以前偶尔出个点子那都是小打小闹,这种大事,我一个女人是没什么主意的。”
“女诸葛竟然没主意,却是奇了……”张四教愠道:“难道我们就这么任凭那孟老儿把事情推下去,把我们的家财弄个七零八落?”
陈李两个员外面面相觑,却是无招。
赵员外忽然道:“我却……有个计较。”
张四教道:“说!”
赵员外道:“刚才邢老哥说得对,这位孟大人如今是铁了心要砸我们的饭碗,可见留他不得了,但他是朝廷命官,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敢对他怎么样。因此上……不如将他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