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风什么呀威风?咱养的是女儿,又不是儿子。一个女孩子当什么军官,不是我说,就我家这个混世魔星,我们那院子里的所有男生都怕她,得喊她一声大姐大。女孩子嘛,还是安静些好,就像你闺女那样最好。”褚霞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吴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褚家,她和褚霞是关系最好的两个人,两人说起话来自然是亲密,且今天宴请亲戚,女儿是主角,她这个当妈的觉得欣慰,脸上有光,因而眉梢眼角都带了笑。
这笑落进刘琳眼里,不由撇了撇嘴,咳了一声。
吴芳和褚霞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人各自说着自家女儿,倒有些怠慢了其他亲戚的感觉。
吴芳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话,便见刘琳冲她笑了笑,“嫂子,可得恭喜你啊,小钰去靖州市读,给你长脸了。”
吴芳赶紧笑着摆摆手,虽然这事她心里很骄傲,但面上她还是需要谦虚些。毕竟她跟这位弟妹平时说话不多,总觉得她说话怪里怪气的,因而不敢当她的夸赞,赶紧便要谢她一句。
却见刘琳笑了笑,接着关切问道:“不过,靖州市可是省会城市,花销应该很大吧?孩子在那儿读,每个月生活费想必不少。家里还能供得起吧?”
刘琳这话一出口,气氛立马有点尴尬。
其实这句话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刘琳是真心的拿褚岚一家三口当家人的话。可偏偏刘琳就是故意这样说的,大家生的都是女儿,自己的盼儿不是公婆待见,却让吴芳这个乡下女人生的女孩独占鳌头,她受不了这憋屈,便故意说了这样的话。
刘琳向来是事不关己便在一旁纳凉看戏的人,她自从嫁进褚家,老公没做生意之前,两口子最常做的事就是回老家,跟老人哭哭穷,要些养老钱花。现在家中有了些积蓄,却也从没听说过她有问问公婆可有什么需要,今天忽然就问起吴芳来了,这不得不叫人一愣。
吴芳笑了笑,看了一眼褚钰,“我们家小钰向来不是个乱花钱的,而且学费学校给免了,还有奖学金。学校是寄宿制的,我想也花不了多少钱。”
刘琳好笑地看了吴芳一眼,摆弄自己手指上璀璨耀眼的钻石戒指,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疾风,“二嫂,不是我说你,你这未免想得也太简单了吧?那靖州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省会城市,消费可比我们这可高了好几个档次的。就算小钰真的有奖学金,那奖学金能有多少钱,难道等小钰到了靖州市,就不和同学出去聚一聚吃吃饭啥的?到时候小钰身上没有钱,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吴芳一听愣了,觉得有几分道理,不由看向女儿,满眼担忧,又有些愧疚。这孩子从小就懂事,都怪她和丈夫太平凡没本事,不能给她创造更好的条件,她从小在家里也是被疼爱的,学习成绩又好,要是真因为吃的穿的比不上别人就被人看不起,孩子心里得多难受?
褚钰起初一听小婶的话便垂了眼,此刻看见母亲眼中的歉意,她轻轻一皱眉,嘴唇抿了抿。这是她不悦时的习惯表情,她刚想要开口,父亲褚岚就开了口。
“这件事我和小芳肯定是商量过的,我们存折上还有点积蓄,供着孩子上学肯定不是问题。我的女儿我自己了解,她不是喜欢攀比的人,而且只要她好好学习,我作为父亲,一定会给小钰创造最好的学习条件,用不着弟妹来替我们操心。”
褚岚语气沉重,这一场庆祝的宴席,本应是喜庆欢乐的气氛,此刻菜还没上来就变了味儿。
一家子都听出褚岚语气有些闷横,他向来敦厚老实的,见了谁都是宽厚温和,今天突然间说了这么番有些闷横的话,一家子都有些不适应,气氛更加尴尬。
褚钰却是看向父亲,心中感动之余,不由唇抿得更紧。
奶奶陈梅也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拿出当初怼吴芳的款儿来怼刘琳,刻薄着说道:“怎么你二哥供不起,你还能给出点钱?那倒也不用了,要是真有那心,不如给你婆婆我一点养老钱。”
“我——”刘琳脸色一青,被婆婆噎得无话可说。
这些年,他们家可是一分钱没给过老人。
陈梅淡淡瞥了刘琳一眼,继续道:“今天你二哥请一家人吃饭,就是给小钰庆祝的,好好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刘琳笑得有些尴尬,见丈夫瞪过来一眼,她这才笑着说道:“妈,瞧您说的。您还不知道我?我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直爽性子。我这不是也是好心问问嘛,哪知道二哥二嫂不爱听……”
“这话说给你听,你爱听吗?你女儿考了好学校正庆祝呢,有人给你浇盆凉水,你爱听是吗?”陈梅的性子就不必说了,她训起人来,不会给那人留一点情面,尤其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心里对刘琳早已不满许久。
“妈,我觉得弟妹说的没错。今天是为了小钰庆祝。但凡事都是有利有弊,现在社会处处都要花钱,要是没有钱连脚跟都站不稳。”这时,褚钰的大伯父褚校开了口。
他如今的建造生意正是红火的时候,拿足了大老板的款儿,十分趾高气昂,说起话来就像是在训斥下属,“二弟也别不爱听,我到底还是见识得挺多的,最是知道现在社会诱惑有多大,现在的孩子,哪个不攀比?这个年纪正是青春期,爱玩、自制力差,对什么都好奇。你以为孩子去外面读就好?靖州市那是省会城市,新奇事多,到时家长不在身边,没人管,孩子很容易就学坏了。”
接着,褚校还让妻子张曼举了几个例子,说是学校里考上来的一些乡镇的学生,在看见城市孩子的生活和花销以后,觉得自卑,变着法儿地跟家里要钱,心思都放在了攀比上,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
张曼说的有理有据,吴芳脸上早就没了刚刚的喜气,她越发担忧地看向女儿。女儿从小就乖巧,要是去了外头学坏了,还不如就在苏市一中读——原以为考去靖州市是好事,怎么还有这么多叫人担心的事?
“那我闺女考去靖州市,照你这么一说,还是个错事了?”褚岚皱了皱眉。
先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孩子考上靖州市一中是件喜事,他今天宴请宾客就是为了庆祝这件喜事,就是大哥褚校说得有道理,可是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吗?
褚岚的心里已经心生不快,“今天就不能叫孩子好好高兴高兴?要说这些事就不能过了今天的宴席,回家再另外说?”
见褚岚生了气,褚校动了动嘴没有说话,大伯母张曼开口道:“小钰被靖州市一中录取,当然是好事,我们也只是帮二弟你分析分析,你们也掂量掂量家里的情况,看看孩子到底合不合适离开家到外面读。”
“大嫂说的有道理。”小叔褚康点头说道,“二哥,现在这个社会,没本事受了欺负都没地儿说去。学校里也是个小社会,小钰要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人家家长要是比咱们有本事,咱连个给孩子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就像你前几年在工地门口被人打了,一句打错了人,付点医药费就完了?你要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人家一眼就认出你来了,还能打错了人?就算打了咱,咱也有本事叫对方不好过!你看看咱大哥。”
褚康边说边看向褚校,赞誉道:“大姐夫的生意做得多大?家里是做建材生意的,现在又和咱们苏市好几家房地产公司签了合同,这在咱们苏市就属于有头有脸的人。你想想,要是大哥被人打了,对方能好过?别说是大哥了,就说是我,现在在建材市场里,也没人不认识我。谁敢欺负到我头上,他都得掂量掂量!”
褚校赶忙笑着摆摆手,做出副谦虚的模样,却面有红光。
褚康继续道:“我听说二哥的建筑厂这两年不景气吧?二哥你都被拖欠了好久的工资了吧?好多人都离开另谋出路去了。二哥怎么还守着这么个连工资也发不下来的公司,现在的社会在变化,人得拼搏!出人头地才能叫人看得起,老婆孩子也不跟着受欺负。”
褚康言辞激烈,席间气氛更是寂静沉默。
褚岚和吴芳两人被说得脸上涨红,一开始褚岚还有些气愤,此刻却是不言语了。
褚钰却是淡淡皱着眉,内心叹气。
小叔的话也不能说没道理,社会现实确实是这样。父亲被打的事,他们不知道其中细节,自然不知道她已经给父亲把场子找回来了,这要是换做普通人家,这个哑巴亏肯定是要吞下去的啊!
小叔褚康在老褚家排行老幺,父母和哥哥姐姐从小就宠着他,他也最不成器,他在村子人的眼里,还是个老褚家游手好闲的小儿子,整日跟老人伸手要钱,没少受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现在好不容易事业上有了起色,做出了些名堂,身边的人都开始对他刮目相看,讨好、称赞、恭维……这一番变化,从前与现在的差距之大,或许才让他有了这番人生体悟。
褚康的话听着是功利了些,但就他本身的经历来说,并不为过。
但是褚钰始终认为,今天的场合拿出来这些话说,叫人不喜。
就算是家里亲戚觉得这些话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父母,难道不能私下里两个人说?难道非要在自己的父母亲欢喜的时候泼冷水?就不能叫他们享受这一天的喜悦?非得叫他们花钱请客都得吞这一肚子委屈?
同样的一番话,若是私底下兄弟两人或者兄妹两人这么一说,倒叫人觉得推心置腹。可是在宴席上,当着一大家子人这么说,小辈们还在呢,坏了气氛不说,总叫人觉得有些高姿态。
世人迎高踩低,由来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