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龙修扶起依旧跪地的容旬,半抱半扶的离开了法云寺,一出寺门,他便将容旬抱起来,钻进等候多时的马车。
容旬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关于长乐如何活下来,他心里早已猜到了大半,自己当初也安排了人手,想必还是没有计划多时的龙修缜密,他也不愿意多提。
但长乐与石径林的事情,他想听龙修亲口告诉他。
其实,说到底是他自己没用,让长乐一人在宫里面对各种人心,最后还不如自己的敌人,将她从国破家亡中保护起来。
马车里着暖炉,淡淡的香气萦绕着两人,龙修将容旬放到软椅上,看到他脸上已不复在宫里时的满面死灰,这才放心不少,不等他问,慢慢说了起来。
“长乐的事情估计你也猜到了,当年她一时兴起捡了知趣,一起长大,亦仆亦友,我知道你安排了人潜伏在长乐身边,但是你的其他兄长也曾安插过不少人,知趣根本不多问,不分敌我除了个七七八八。”
“……她和石径林?”
“你死后的消息传回来,长乐直接跳进了莲湖,还好知趣早一天知道,匆忙做了准备,将长乐从湖里救上来,偷偷的带出了宫。长乐醒来后和你一样,丧母丧兄丧国三痛交织,日日只想着不愿苟活。原本是颇为棘手的状况,刚巧石径林抗敌重伤,考虑到他跟石川海的关系,知趣就将人救了回去,只当再给长乐一个念想。”
他看容旬认真在听,笑了笑:“再说石家忠烈,当年没有救活石川海,我想着若能救活石径林,也算对石府两代是个补偿。”
容旬听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龙修此前告诉他长乐死了,现在又把长乐拉到他面前,个中意味如此明显,无非是让他放弃挣扎。
可是,若真的苟活,自己又该如何补偿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那些因为自己被俘又被杀的袍泽呢?
他看着马车外残雪覆盖的街道草木,心中荒凉仿佛失去了边际。
龙修注视着他每一次的神情变化,稍加停顿接着说到:“谁知他们二人国难家难之际,相互扶持不多时就陷入了情网,因家中长辈都不在,情深意切之时顾不得礼数,私定了终身。”
容旬皱眉:“你就看着这一切发生……”
龙修不太在意的点点头:“只可惜,长乐怀孕不足两月,石径林还是亡故了。长乐伤心了很久,但因着腹中孩子,却反而振作起来,知趣帮着安排了这个寺庙,帮着焚烧了遗体,又立了隐秘的香火堂,让她能时常来祭拜。这前前后后一年里,知趣帮着打理大小事务,她并不曾受过流离短缺之苦。”
容旬垂下眼睛,没想到那个吵吵嚷嚷,说着一定要等容旬大婚才肯嫁人的妹妹,竟会在如此际遇之下托付终身。他知道长乐内心坚强,并非脆弱随意的女子,所以,他无法想象,石径林的到来给了她多大的支持,他的离开又给了她多大的痛苦,虽说身无流离之苦,只怕心里早碎了无数遍,一想到这个,他忍不住转过头看着龙修,问道:“石径林真的救不回来吗?”
龙修看着他,依然不疾不徐的说道:“你应该早有耳闻,石径林先天就有弱症,若安心当个世家弟子,养尊处优也不过二十年性命。这几年他参与朝政太多,早已心力交瘁,勉强撑着,若不是廖江全力救他,哪里能活到见着长乐。我知道他的情况后也派风子游偷偷看过,这才保他多活了些时日,我虽没料到他与长乐会有这些情义,但他能留下香火,终归不是坏事。”
容旬听完,便沉默下来。
他知道龙修不至于骗他,石径林的病他也曾听石川海提过,只是想到长乐要在独自缅怀中度过余生,心里就一片悲凉。什么玉面修罗,什么镇国威卫,他在战场上杀得多狠,也没法让百姓不受欺压之苦,自己拼命挣着战功,到头来不仅没能保护母妃,连唯一的妹妹也守护不了,更别提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龙修见他眼底一片萧瑟,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马车停住了,容旬见外面寂然无声,宫墙已在不远处,不知他又准备做什么。
门帘掀开,安公公送进来一个食盒,容旬眼光扫过,门帘放下时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小摊子,还未来得及细想,
龙修已经接食盒,打开摆到容旬面前的小几上,说:“你曾说东门外的刘记馄饨好吃,安原现去买的,你多少吃点东西。”
容旬听了,心里便一叹。
章北明明从未存在,龙修却似乎要把那些过往都翻出来,让他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