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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

第二日晨起,日光尚未暖,万都双市已然沸声一片。因着连日来涌入万都的人越来越多,这东西二市也愈来愈闹,尤其是西市,杂货最多,百样齐全。 跨过西市,金光门边,沈凌抱着手炉候在门前。 空青对着城内左右望来望去,愣是瞧不见一个熟悉的人,她狐疑道:“小姐,这世子怎么还不来?不是他约你今日出城么?” 沈凌摇摇头,心下思索着,段风辞并不像会爽约的人,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这么冷的天出城,也不知道是做什么,世子也真是的,本来听说今日采风楼有节目看,我还想去凑个热闹呢!”空青嘟囔道。 沈凌抬手点在她头上,“你还想去逛花楼不成?” “没有没有,”空青连忙摆了摆手,“这不是来万都这么多年,都没好好逛过几次,有这热闹,奴婢也想去看看新鲜嘛!” 沈凌轻笑,还未出声,便听耳畔急急马蹄声传来,她转身抬眼望去,便见与她约好的那人纵马前来,身后一如既往跟着双全。 前些时日上朝,段风辞都是穿官服,今日倒换了件青色长袍,清新又雅致,虽是冬装却不显臃肿沉重,只是马快得很,墨发飞扬,明眸淬光,眨眼便到了跟前。 段风辞拉紧缰绳,翻身下马,轻眉浅笑道:“来得有些迟,抱歉。” 沈凌轻轻摇头,疑惑道:“你是从城外回来的?” 这人分明昨日才接了回兰王子,今日倒是有功夫,起这么早跑到城外去。 “是,去探探路。”段风辞言尽于此,随后瞄着沈凌打量半天,“怎么不见你戴那支簪子?不喜欢吗?” 沈凌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支,答道:“没有,随意配的。” 倒是空青此时跳了起来,恍然大悟一样,“原来那支簪子是世子送的!” “我说呢,小姐首饰不多,怎么凭空多出来一支玉簪,我还以为是我记岔了。”空青抱着手了然道,“我就说嘛,那个材质的簪子,若是自己买的,我肯定记得。” 段风辞失笑,“薄礼,薄礼。” “怎么就薄礼了,王妃都没有,还以为是给她——哎呦!”双全小声嘀咕着,突然被段风辞踢了一下,他赶忙捂着屁股挪了两步,“主子你踢我干嘛?” “他瞎说的。”段风辞笑吟吟道,“不管他,跟我走。双全,带空青回城。” “不是想去采风楼看节目么,让双全带你去。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们家小姐,保证全头全尾毫发无伤给你带回来。” 空青呆了片刻,迟疑望向沈凌,见人点了点头才应声:“那小姐你路上小心点。” “空青姑娘,这边请。”双全见事情敲定,弯身抬手道:“今日小的便是您随从了。” 空青挑了挑眉,旋即很是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幕,她轻咳两声道:“小全子,带路。” “哎,走着。” 沈凌颇有些惊奇看着两人远去,“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天天去你那晃,不熟才怪。好了,我们也走吧。”段风辞轻笑,拉着沈凌衣袖,带人到了那匹马前,“来,上马,还有一段距离,我牵着你走。” 沈凌眉间微挑,“牵着走?” “对啊,不然呢?”段风辞不解反问,问完却又低声支支吾吾道:“我倒是想跟你同骑一匹马,可这不是不敢么,人家都是小夫妻、亲人才一起,这不是逾越么……” 沈凌一怔,问道:“你这马是宫里那匹玄骓?” “好眼力,正是那匹。” “陛下倒是舍得。”沈凌不由得叹道。 这玄骓是去岁进贡的好马,性子极烈,是宏元帝最喜欢的一匹,一直养在宫中,连万宁都碰不得。 “别看陛下喜欢,他又驯服不了,养在宫里也是白养,自然舍得。”段风辞笑弯了眼,“好了,上去吧,有我在它不会摔了你的。” 沈凌轻轻摇头,利索翻身上马,她唤道:“上来吧。” “啊?”段风辞有些反应不过来,傻傻看着沈凌,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上来吧。”沈凌直白道,“北境的马人人骑得,算什么逾越?” 段风辞呆愣了片刻,忽地闷头笑了几声,他应道:“哎,知道了。” 他轻盈跃上,坐在沈凌身后,紧了紧缰绳,又替沈凌拢了下衣服,唤道:“阿凌,冷了告诉我。” “嗯。”沈凌低声应道。 方才让人上来时说的轻快,如今沈凌却有些后悔——她不太习惯身后坐着其他人。身后之

人像是个大火炉一样,捂得她有点热。 只是沈凌很快就又变了想法。 放马狂奔之际,凛冽的风扑面而来,周遭的热只片刻就退了下去,余下的只有耳畔阵阵风声,亲吻过脸颊又消失于身侧。前方是寒冷,背后是温暖,倒有些冰火两重天的意思。 这样的疾驰,沈凌已许久未曾有过。 即使是往日在宫中陪万宁跑马,她也要顾忌着场地、顾忌着万宁。 从前万宁总说,她教的比宫中那些教习师傅好,万宁自己也学得有模有样,没事了还喜欢拿来打趣、戏弄陈淮,可实际上,沈凌在教人的时候也还一直收着力。 她生于北境长于北境,自小便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宫里的跑马场,从来都不是她的自由地。 自十四那年回到万都,她便不曾再在宫外跑过马,如今,这久违的感觉倒是不经意间回来了。 两人一路向西,顺着流水,越过长坡,最终停于一处山道处。 段风辞跃下马,又将沈凌接下,牵着她衣袖缓步行至道旁,将那玄骓拴在树边。 “到了?”沈凌打量着四周,荒山野岭,连流水声都听不见了,她实在猜不出段风辞带她来这地方做什么。 “还没有,还有一小段,前边马过不去,让它在这等我们吧。”段风辞拴好了马,带着沈凌又沿着山道走下。 山道有些狭,却也没挨着峭壁,只是难走了些,倒不怎么危险。 “小心些,衣服别绊着了。”段风辞在前开路,一手拂开枯枝,一手扶着沈凌,一路向下。 到了半道,沈凌抬眼四望,漫山遍野的灰白之间,散着星星点点的桔红,像高挂枝头的小红灯笼,覆着晶莹的雪,煞是好看。 如今已是深冬,万都之外竟还有未落的柿子,这雪花也少见的隔了数日还没化,挂在枝头与那抹桔红相称,格外动人。 “隆冬腊月,这可是万都之外唯一的鲜艳了。”段风辞盈盈笑道。 沈凌却有些疑问,“你才来万都不足一月,怎么找到这来的?” 自初四入城,段风辞拢共也就在万都待了二十多日,还一直在城内,哪里找出的时间来寻这种地方?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段风辞卖了个关子,引着人继续往下。 “这里虽然雪没化,但没那么冷,吹不到风,前头还有个小亭子,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的,在这偏僻之处却也别有一番情致。” 终于到了平地,段风辞看着前方道:“还有那柿子,枝头是高了点,这样的柿树也有年头了,不好摘,但也能弄下来。” 沈凌听这话一顿,开口欲说些什么,不想这一不留神就没注意脚下,猝不及防被这衣服绊了一下,她一时失了平稳。 段风辞一直看着她,瞧见这一幕赶忙垫在下方接住沈凌。明明能站稳,他却顺势倒下去,任凭沈凌跌在他身上。只是附近都是树,震荡之间,枝头的雪扑簌簌落下,他又转瞬翻过身子挡住沈凌。 冰凉没有一丝打到沈凌,只有炸开的霜白迷了眼,她无声看着压在上方之人。 “哎呦,”段风辞装模作样喊道,“好疼啊,要起不来了怎么……” 他视线偏移,正对上沈凌灼灼目光。 段风辞忽然就没了话音,原本吊儿郎当的笑意也止住,愣神看着人不知在想什么。 冰天雪地,红柿覆银白,这一小天地中,呼吸渐近,温热的气息打得沈凌乱了心跳。 有些热。 蓦地,段风辞如梦惊醒,他偏开头清了清嗓子,耳尖似乎还有些红,僵硬道:“地上凉,我拉你起来。” 沈凌站起身,看着这人闷头在她身上胡乱拍着沾上的土和雪,她眸光稍偏,方才想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她理了理思绪,半晌才道:“你可有摔着哪里?” “没有。”段风辞悄无声息间调整了自己,眼下已恢复正常。 他转身望着高挂枝头的柿子,拉着沈凌走上前,随手拿起几颗石子,看准了掷出,立时便有几颗柿子掉下,他走上前将那柿子一一捡起。 沈凌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高挂枝头的红灯笼,不由轻笑,她视线微转,扫过一处却忽然一愣。 沈凌走上前,蹲下身子只手抹开那半遮的雪,看清了树上刻着颤颤巍巍两个小字——辞,安。 左边的字刻得浅些,半点雪花都没沾,右边的字则刻得很深,凹进去的地方存住了那簇簇雪花。 这里,她是不是来过? 沈凌不禁心下疑问。 她并不记得这里,可是这字,还有段风辞说他认

得沈时安,沈凌不由得想起了一段记忆。 那时北境卫国公府来了刺客,她一人难以对抗,便跳了湖躲过追兵。后来她也只隐约记得自己爬上岸,之后的事便不太清楚了。 听沈毅说,他是在第二天听到消息赶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她,之后沈毅找遍北境大夫,一连用了一个月的药,才把沈凌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烧得糊涂,那之前的记忆总是记不太清,她累得很,索性也不再去想,只继续用药养着,整日待在床上。 从那天起,她就不再是沈时安了。 沈毅是她的父亲,也是大周的卫国公,他总是很忙。江舒兰又心软,沈凌怕她难过,便让她去看着沈时祺,自己就坐在房中看。 久而久之,从前那些就都过去了。 只是到了如今,她看到这字却不免有些好奇,突然想要知道,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正想着,那边段风辞已经捡了所有的柿子回来。 段风辞走近了,勾着笑容道:“冻柿子好吃得很,不过呢,你不能吃这个,太凉了。” 他像是故意一样,说了不让沈凌吃,却自己上手欲剥开柿子,只是用力了半晌都没弄开。 段风辞没想到这一茬,有些惊讶看着手上的柿子。 沈凌适时道:“那个……这个时节还长在树上的柿子都被冰冻过好几遍了,是不能吃的,能吃的早就被摘下了,冻柿子也不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当初——”段风辞一怔,忽地明白过来,嘴角勾着轻笑,“原来当时是骗我的。” 沈凌嘀咕道:“我不记得,我可没骗你。” 闻言,段风辞闷头笑着,须臾,他又突地一顿,神色怪异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那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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