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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说。

不多一会儿,他出门上班去了。

母亲却开始思想起这些人们每天执拗而镇静地干着的“这种工作”。她感到自己面对着他们,正像面对着黑夜里的一座高山。

正午时分,来了一个身穿黑衣服、身材修长而苗长的年轻太太。

母亲开了门,把她让进屋。她将一个黄色的小箱子丢在地上,迅速地握住了母亲的手,问道:

“您是巴威尔·米哈依洛维奇的母亲,对不对?”

“对。”母亲看着她华丽的衣服,困惑迷惘地回答。

“跟我想象的一样!我弟弟给我写了信。说您要搬到这里来!”这位年轻太太在镜子前面摘着帽子,继续说:“我和巴威尔·米哈依洛维奇是老朋友,他常常跟我讲起您。”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话语缓慢,可是她的动作却很快,很有力度。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满含着微笑,显得年轻而明快,可是眼角上已经明显地有了些细密的皱纹。小巧的耳朵上面好像已经有了几根白发在闪着银光。

“我想吃点东西!”她说,:要是能喝上一杯咖啡就好……”

“我马上就煮。”母亲应着,一面从橱柜里拿出咖啡具,一面低声问:“巴沙真的常常讲起我?”

“讲得很多……”

她摸出一只小小的皮烟盒,点起一烟抽着,在室内边走边问:

“您一定特别替他担心吧?”

母亲望着煮咖啡的酒精灯的青色火焰,脸上挂满了微笑。刚才在这位太太面前所感到的那种不安,现在在这种由衷的喜悦里面一下子就消失了。

“我的好孩子,真是那样地讲起你母亲!”她心里这样满意地着,嘴上却慢慢地说道:“当然,不怎么放心,可是以前更厉害呢,——现在我已经知道,他不是自己一个人……”

她望着这位太太的脸庞,询问:

“您叫什么名字?”

“索菲亚!”她说。

母亲用敏锐的目光打量着她。不难发现,在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豪放的,过分敏捷和急躁不宁的神情。

她大口大口地喝着咖啡,颇有把握地说:

“最要紧的,是不让他们长期被关在监牢里,要让他们的案子尽快地判决出来,只要一判了充军,我们马上就设法帮助巴威尔·米哈依洛维奇逃出来,——在这里,他是不能缺少的人。”

母亲半信半疑地望了望索菲亚。

索匪亚朝四周打量了一下,看看什么地方可以扔烟头儿,最后将它插在花盆里的泥土上。

“这样花会干死的。”母亲不自觉地说。

“对不起!”索菲亚说。“尼古拉也总是这样对我。“她从花盆里取出烟头儿,将它扔出窗外。

母亲不安地看着她,尴尬地说:

“是我对不起!我是顺口说的。我哪里能指使您呢!”

“既然我这样随便,为什么不能来指使我呢?”索菲亚耸了耸肩膀,关心地问。“咖啡给煮好了,应多谢您!为什么坏子只有一只?您不喝?”

忽然地,她把两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将她拉近自己身边,凝视着她,用一种惊奇的口气问道:

“难道您还客气吗?”

母亲笑了笑,说:

“方才不是连烟头的事情都说了吗?这不能叫客气吧?”

于是,母亲毫不遮掩自己的吃惊与不安,就像询问家常一般地说:

“我昨天才来,可是好像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一点也不生疏,想要说什么话,就都说了出来了……”

“这样才好呢!”索菲亚高兴地说。

“我的脑袋里很乱,好像连我自己都认不清楚了,”母亲接着说道。“从前啊,想对一个人说句真心话,总是对他的脸色左看右看地看清楚,可是现在呢,总是直直快快地说出来,那些以前不敢说的话,开口就出来了……”

索菲亚又抽起了烟,她亲切地,含情脉脉地用她灰色的眼睛望着母亲。

“您是说要设法让巴沙逃走吗?那么,他成了一个逃亡者,叫他怎样生活呢?”母亲提出了这个颇叫她不安的问题。

“那不妨事的!”索菲亚又给自己倒了些咖啡,回答母亲:“就像其他许多逃亡者一样地生活呗……我刚才接了一个人,把他送到了另一个地方,他也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判了五年的流刑,可是只住了三个半月……”

母亲专注地望着她,笑了一笑,摇头头低声说:

“那一天,五一那一天,把我弄糊涂了!我觉得有点不自在,好像同时着两条路:有时候呢,好像什么都明白,可是有时候又忽地一下子像掉在云雾里面。现在,我看到了你,像您这样的夫人,也干着这样的事情……您认识巴沙,又是那样看重他,我觉得非向您道谢不可呢。……”

“要向你道谢才对呢!”索菲亚友好地笑起来。

“什么?向我?可不是我教育的他!”母亲叹了口气推辞说。

索菲亚把烟头放在茶盘上面,猛然地摇了摇头,金色的头发散了下来,一缕缕地披在肩背上。

“好,现在我该把这一身豪华的衣服脱下来啦!”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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