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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着了?”

“好像是的。”

灯光忽然峦了起来,跳动了几下,又沉入了黑暗之中。

那农民走到母亲床前,拾起外套,用它把母亲的脚包裹好。

这种单纯而亲切地举动,暖暖地感动了母亲的心。她又闭上眼睛,微笑了一下。

斯吉潘悄悄地脱了衣服,爬耻了床。

周围又寂静起来。

母亲躺着不动,竖起耳朵听着那催人入睡的寂静的懒懒的扰动。在她面前的黑暗中,晃动着雷宾的流着血的脸……

床上发出了冷冷的低语声。

“你看,是怎样的人在做这种工作?已经上了年纪,饱受了痛苦,辛辛苦苦地工作过,他们应该可以休息了,可是人家还在干!像你年纪还轻,又很懂事,唉,斯吉潘……”

他用润泽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这样的工作,不仔细想一想,是不能动手……”

“这种话我不知听了……”

话音断了,后来又发出了斯吉潘的低沉的声音:

“应该这样——先跟农民们个别谈一谈。譬如像阿廖夏·玛考夫,他很机灵,认识字,又受过他们的气。还有谢尔盖·萧林,也是个聪明的农民。克尼亚节夫,是个正直大胆的人,暂时这样就够了!应该去看看她所讲的那些人。我拿着斧头到城里去,人家劈柴,就说去挣几个钱。这里应该小心,她说得对,人的价值,就在于他的工作。就像今天那个乡下人一样。那个人,即使你他放在上帝面前,他也不会屈服的,……他站得非常稳。可是尼基塔怎样呢?他也觉得难为情了,——真是难得的!”

“在你们面前那样打人,你们还张着嘴巴看着……”

“你不能这样说,我们没有自己动手打他,你就应该说一声谢天谢地了!”

他低语了许久,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几乎使母亲听不见,一会儿又突然讲得很高、很响,这时,塔齐扬娜就拦住他:

“轻一点儿,不要吵醒了她……”

母亲沉沉地入睡了——睡魔好像闷热的乌云一般一下子就罩在她的身上,把她搂抱起来,迅速地带去了。

当塔齐扬娜唤醒母亲的时候,灰色的黎明还在茫然地望着小屋的窗子,整个村子仍然沉静在寒冷的寂静之中,教堂的钟声睡意正浓地在村子上空飘荡着,尔后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茶炉生好了,喝点茶吧,不然一起来就走,会觉得很冷的……”

斯吉潘一面梳弄乱糟糟的胡子,一面事务式地问她城里的住处。

母亲觉得,今天他的脸好像好看些了,轮廓也更清晰了。

喝午茶的时候,斯吉潘着说:

“真是巧得很!”

“什么?”塔齐扬娜问。

“这样相识!这么简单……”

母亲仿佛沉思地接过话头儿,语气非常确切。

“干着这样的工作,什么都是简单得叫人惊奇!”

分手的时候,主人夫妻俩都很谨慎地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可是对于母亲路上的安适却照顾得无微不至。

当母亲上了马车之后,心中便默默地强化了一个结论:这个农民一定能够小心而勤奋地工作个不停,恰似田鼠那样悄无声息又持之以恒。在他身边,他的妻子一定经常发出不满的牢骚,经常闪耀着她那碧眼里的灼人的光辉,而且只要她活着,那种母亲思念死去的孩子的、那种充满了复仇之心的狼一般的忧愁,就不会在她心中消失掉。

母亲还想到了雷宾。

想起了他的血、他的脸、他的热情的眼睛和他的每一句话语,——她的心由于在暴力前面倍感无力,便痛苦地紧缩起来。一直到进城为止,在那灰色的岁月的晦暗的背景之上,在母亲眼前一路上一直浮现着满面浓须的米哈依洛那结实的身形,——他穿着破烂的衬衫,反绑着双手,头发散乱,脸上充满了愤怒和对自己的真理的信念。

同时,母亲也想起了无数胆怯地缩在地上的村落,想起了成千上万毫无思想地、终生默默地工作的无所期待的人们……

生活,仿佛是布满丘陵的未曾开垦的荒地。它正紧张地、无言地等待着开垦的工人们,默默地向那些自由的、真诚的双手许着虔诚的诺言:

“请你种下理性和真理的种子吧,——我可以百倍地偿还你们!”

想到自己的成功,母亲的心坎儿上不由地感到了一阵均匀的喜悦的颤动,但又好像怕羞似的,她抑制住了这种美妙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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