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妃顺着话茬应承道:“也的确该去瞧一瞧了。老人家年纪大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小辈儿,难免多思多虑。殊不知,这世上大多数的病症,皆由心气郁结引起的。”转头又对身边的侍女说:“菱香,去把前儿得的那盒百年老山参拿来,再把那峨眉雪芽拿来几包。” 侍女菱香得令出门后,福王妃又道:“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气血亏损,适当用些老山参最能补脾益肺、生津养血了。前几年听闻乔老太爷最喜欢绿茶,我这儿的峨眉雪芽是今年的新茶。还是我父亲在蜀地任上特意命人送来的,我喝着倒好,妹妹尝一尝,再给乔老爷子带些去。图个心意,不值什么钱,别嫌弃。” 李令仪连连推辞,“这怎么好呢?” 福王妃佯装生气道:“妹妹不肯要,难道是嫌弃不成?” 此话一出,李令仪也不好再推辞,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福王府中也种植了大片大片的菊花,粉粉白白各色花朵争相绽放。李令仪带着一堆东西,嗅着满庭的菊香离开了福王府。 等坐上马车打开礼物匣子,李令仪止不住的啧啧称奇。她送来的东西,都是四时三节赏下来的,虽然名贵,但并不是极品。可她王妃嫂嫂投桃报李,给她的可是极品中的极品了。 那什么名为峨眉雪芽的茶她不懂,可那两只山参个个粗壮饱满。纺锤形的主根横纹密布,支根弯曲交错,须根茂盛而拘挛,一看便很值钱。 本欲再去一趟靖王府,可天色渐晚,靖王府又在阜成门附近。一东一西委实来不及,便只好作罢,就此打道回宫。 进入紫禁城,李令仪没有回长安宫,而是径直去了永寿宫。 见她来冬雪连忙打起帘,李令仪笑着道了谢。踏进正殿时,乔淑妃正在用晚膳。 看见她乔淑妃柔声道:“吃了吗?” 李令仪将出宫腰牌放到桌子上,她又戏精上身,可怜巴巴的摇了摇头,“一回来就赶紧给母妃送过来了。” 不待人吩咐,秋霜给她添了一碗粳米饭后,又给她布菜。 冬雪舀了碗排骨汤汤摆到她面前,促狭的打趣道:“公主长大了一天就是不一样,果然进益了。” 一语刚了,众人兀自笑了。 冬雪的这句话字字都是好话,可拼到一起总觉得哪里不对。李令仪怎能让话掉到地上? 开口问道:“冬雪姐姐月例银子多少?” 冬雪不明所以,老实答道:“五两啊,怎么了?” “知道秋霜姐姐为什么比你多一两吗?”不等她回话,李令仪又接着道:“因为秋霜姐姐话少!” 一屋子宫女嬷嬷笑得更欢了。 “行了。” 乔淑妃出言制止才罢了。 乔淑妃止住笑,看向李令仪道:“你,好好吃饭!”又对冬雪等人道:“你们也下去用膳吧。” 其余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茶茶和布菜的秋霜。 大顺宫廷同其他王朝一样,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李令仪跟乔淑妃在沉默中用完了晚膳,漱过口,秋霜上来两盏热茶。 乔淑妃啜了两口茶,一边捏着手帕拭着唇边的茶渍,一边问道:“你九哥伤得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 想起福王妃送的礼物,李令仪又道:“王妃嫂嫂也忒客气了,听闻我要往山西去,还特意给外祖父送了一些礼物。可名贵了!” 乔淑妃顺口问道:“送了什么?” 茶茶忙将礼物呈上,乔淑妃起身过了目点头道:“是好东西。” 李令仪想起白日里事关小命的大事,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母妃,我几时出发山西啊?” 乔淑妃重新归座道:“还要准备东西和车驾,大约……七八天吧。” “长安宫的四个大宫女是都去呢还是怎样?” “说不得你过年还要回京呢。不必都去,你带两个,留下两个打理长安宫。至于其他粗使婢女太监什么的你不用操心,母妃这边给你预备齐全。” 乔淑妃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你务必带上茶茶,好贴身保护你。至于另一个,你自己拿主意吧。” “对了,到了你外祖父家,兄弟姐妹能处呢就处,不能处也别受了委屈。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拿公主的款儿唬人。” 话匣子一打开,乔淑妃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李令仪知道,乔淑妃想家了。于是凑到她跟前,将头伏在她的膝上,点头道:“知道,女儿时刻记得他们都是母妃的娘家人,也是我的亲人!” 乔淑妃慈爱一笑,用手
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母妃知道,不过是白嘱咐你。行了,回去安置吧。” 李令仪起身,恭恭敬敬的叩了个头,算作昏定。 第二日原本准备一大早赶往阜成门靖王府的,可天气愈发寒凉,李令仪这个起床困难户最终还是开机失败了。于是想了很多理由安慰自己,比如见天儿往宫外跑乔淑妃肯定不同意,再比如还有七八天时间呢,何必急需一时? 就这样李令仪成功说服了自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不知是何缘故,晚起的她还不如早起时有精神。 因睡过了早膳的时间也没了胃口,精神萎靡的躺在秋千架旁边的摇椅上发呆。 长安宫的宫女有的浇花,有的撒扫,来来去去忙碌着手里的活计。 李令仪被笑声吸引,艰难的转头望去,原来是惠明带着几个宫女在摇桂花树。 碧绿苍翠的木樨树上点缀着一朵朵一簇簇,如繁星似的小黄花。小黄花体积虽然小,却有着很大的能量。不说十里飘香,似乎很难形容其馥郁的香气了。 这个时节的桂花开的正酣,也是最香的时候。将它们从树上摇下来,收集起来晒干封存,可以留着做桂花糕、桂花蜜等美味的吃食。 等过段时间经了雨,它们就会自然掉落,到时香气便会大打折扣,很难再使用了。 她们在树下铺着一层白绫布,几个人娇笑着抱住碗口般的树干用力的摇。树干牵动枝丫,枝条瑟缩晃动中抖落小黄花。远远望去,宛如下了一场带香的黄色雨。 看的入迷间,快步走过来的雪芽挡在了她的前面。 她迷茫的望着雪芽,仿佛在问:“做什么?” 雪芽示意她往门口看,“吉祥公公来了。” 李令仪看过去,果然见吉祥身着六品内侍服笑嘻嘻的站在那儿。 见她看过去,吉祥紧几步走近半跪着施一礼道:“给公主殿下请安。” 李令仪懒得起身,懒洋洋的道:“起来吧。小公公来是有什么事吗?” 吉祥起了身,半弓着腰笑道:“奴婢奉命来请公主殿下,皇上要见您。” 李令仪听到“皇上”二字,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忙问道:“说了什么事吗?” “奴婢不知,是奴婢的师爷爷传的话。因御前离不得人,他老人家便打发奴婢来请您了。” 李令仪站起来理了理衣襟,将屋里收拾行李的茶茶唤了过来,跟着吉祥一路往乾清宫走。 走到乾清宫正殿的丹陛之下才停下脚步,吉祥道:“公主进去吧,奴婢只能到这儿了。” 乾清宫的规矩,非近身侍候的内人不得靠近圣驾。 李令仪道了一声“有劳了”,便拾级而上。 这一次梁德全没有留守殿外,朱漆门前两名带刀侍卫侍立左右。 一如往常,李令仪跨进正殿直奔西暖阁。 西暖阁门口左右两侧又有两名内侍,见了礼说明来意后,一个内侍便进去通传了。 不多会儿就出来道:“皇上请殿下进去。” 西暖阁内,皇上身着常服,戴着一副花镜伏在那张紫檀木长案上聚精会神的看奏折,梁德全侍立在侧。 梁德全看到她,提醒皇上道:“皇上,公主到了。” 皇上这才抬起头。 李令仪笑着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朗声道:“儿臣,皇十七女,恭请父皇圣躬安!” 皇帝摘下眼镜随手放下,笑容和蔼的说:“朕躬安,起来吧!”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道:“今儿没带好吃的啊?” 李令仪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手,干笑道:“下次,下次给父皇带桂花糕。” 视线对上梁德全,笑着点点头。 “来,”皇上复戴上眼镜,从一摞折子中拣了两本出来放到桌角道:“看看这个。” 李令仪走到大案前,盯着那两本折子犹疑着道:“儿臣……儿臣能看吗?” 闻言皇上疲累的靠在椅背上,反问道:“那肃贪你能去吗?” 的确,都决心涉政了她还扭捏什么? 拿起折子看,两本封皮上都写着“亨泰三十二年山西巡抚聂鸿源奏折”。 奏折引经据典,满篇之乎者也,李令仪看完后感觉自己头大了一圈。有这五年半半白的话本子做底子,她还是看懂了了大概。 这两本奏章,一本是年初上任的山西巡抚聂鸿远详述山西一省军民要政的情况。这大半年以来,他深以为山西实为贪腐第一大省。周折里罗列了山西官员中饱私囊的多种名目。
而第二本,便是他参劾太原知府、大同知府,甚至还提及了已经升任陕川总督的前任山西巡抚。 这…… 如果这奏折所说的都是事实,那……这一个个这么大的官贪污的金额,李令仪不敢都不敢想! 忽然感觉手里的奏折沉重了起来,这哪是奏折啊,这分明就是她的命啊!! 激动过后,李令仪垂目思索皇上的用意,这么大、又牵涉这么广的案子给她办? 以往日他们父女之间的信任来讲,远没有达到这种程度。 那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