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夏云深走进了甘泉宫。绾妤一身红衣坐在窗前,摆弄着桌子上的石榴花。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了夏云深,她对他视若不见,继续摆弄着花瓶里火红的花朵。夏云深坐到她身边问道:“怎么还没睡?”
绾妤头也不抬的说道:“睡不着,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鲜血,有我父皇的,母后的,四哥的,还有我叔叔伯伯的,以及大朔百姓的。所有人的血都掺杂在了一起,汇成了河流,流到我面前。大朔已经血流成河了,我怎么还睡得着?”
夏云深平静地说道:“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朔了。”
绾妤抬头,凄凉的说道:“是啊,国破家亡,物是人非。”
夏云深看向她说道:“绾儿,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大朔已经不存在了,你也不再是大朔的公主,你是朕的贵妃。”
绾妤起身,他走到了夏云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我认得清自己的身份,我不再是你的贵妃,但我永远都是大朔的公主。”
夏云深淡淡地说道:“你认不清形势也没有关系,朕给你时间好好想清楚。”
绾妤冷笑道:“我想的很清楚,以前看不清的,现在都看清了。我一直以为自己爱上的人是一个仁义君子,没想到却是一个衣冠禽兽。”
夏云深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抬手狠抽了她一个耳光。
绾妤笑了起来,笑声十分凄凉。她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其实当初我根本不愿意嫁到这里来的,是我父皇逼我的。我是大朔的公主,从来没有想过要屈人之下,为人妾室。但我父皇却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所以他用我来换大朔的和平。我父皇可真糊涂啊!他比谁都知道帝王的无情,却还是在我身上下了赌注。他不仅相信了你会重情重义,还相信了你会遵守诺言,真是可笑,一个弑兄篡位,霸占兄嫂的人,哪还会讲什么情义?哪还会遵守什么诺言?”
夏云深起身,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说道:“绾儿,你真的疯了。”
绾妤冷笑道:“你错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当初我就应该和徐庭深一起远走高飞。在你攻打大朔的时候,他依然会拼命抵抗,我就会守在她身边,和他一起死。我应该和他一起死在大朔的,而不是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承受亡国灭族的痛苦。”
夏云深怒视着她说道:“看来你是真的疯了,既然你喜欢缅怀过去,既然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朕成全你。”
绾妤直视着她的眼睛冷笑了一声,夏云深怒气冲冲地喊了声李睿。李睿慌忙走了进来,夏云深说道:“撤走甘泉宫所有的宫人,从今日起,将贵妃禁足在甘泉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来探视,更不许贵妃离开甘泉宫半步。”
李睿行礼说是,匆匆退了出去。
夏云深转身向外走去,他突然停下来背对着她说道:“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让人去告诉朕,朕会像从前那般对你。”
绾妤不以为然地冷笑道:“我和你之前没有什么从前。”
夏云深闻言大步而去,不再有任何的留恋。
连怡安得知绾妤被囚禁之后,她匆匆去章台宫,她恳求夏云深宽恕绾妤。夏云深说道:“并不是朕想这么对她,只是如今在她眼里,只剩下对朕的仇恨了,朕若放任不管,那朕的威严何在?”
连怡安说道:“贵妃娘娘正在遭受国破家亡的痛苦,她之所以如此,也是人之常情,求皇上让臣妾去陪陪她吧。”
夏云深看向她说道:“怡儿,你以为她还会想见你吗?”
连怡安无奈道:“皇上把他一个人关在甘泉宫,没个亲近的人在身边,她会想不开的。”求皇上让海棠回到她身边吧。”
夏云深冷冰冰地说道:“君无戏言,她若是自己能想明白再好不过,她若是想不明白,在甘泉宫自生自灭也好,孤独终老也好,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朕跟她说过了,朕成全她,成全她对故国的忠诚。”
连怡安满心失望地说道:“云深哥哥,你非要这般绝情吗?”
夏云深冷笑道:“朕若是真的绝情,她昨天晚上就会因大不敬之罪被处死了。”
连怡安心灰意冷地说道:“皇上决定的事情,谁又敢质疑半分?臣妾为贵妃娘娘准备了一些点心,还请皇上恩准,让人送去给贵妃。”
夏云深对站在一旁的李睿说道:“让人送去甘泉宫给贵妃娘娘。”
李睿行礼说道:“奴才遵旨。”随后从采梦手里接过食盒,躬身退了出去。
绾妤依旧身着一身红衣,她打开食盒,吃了一块点心,随后坐在妆台前认真地给自己梳妆。梳妆完毕之后,她点上了蜡烛,将其扔在了床榻上,这是他们欢爱过的地方,她满心厌恶地看着被褥一点点烧了起来。她走出宫殿,攀过云梯之后,站在了殿顶之上。此时的夕阳如残血一般,和她的红衣交相辉映。她面对着大朔的方向开始翩翩起舞,脚下的宫殿正在被大火吞噬着。
连怡安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跑到了甘泉宫。侍卫、太监还有宫女们正奋力扑救着,但大火却依然熊熊烧着。
连怡安在一片大火和浓烟之中,看到了裙袂飞扬的绾妤,她不顾一切跑了过去,侍卫拦住她说道:“贤妃娘娘,危险,不能再往前走了。”采梦和月见连忙拉住了她,她看到了被烧断的云梯,那是夏怀安生前让人做给她的,因为她喜欢坐在屋顶上看风景。后来,她让人将云梯搬到了这里,她和绾妤经常爬到屋顶上,两个人一起说一些悄悄话,各自看着家乡的方向缓解着忧虑,或是吟诗作对,或是谈笑风生。她对着绾妤大声喊道:“绾儿,快下来,快下来啊。”侍卫们搬来了新的云梯,绾妤却视而不见,在烟火滚滚之中,无所畏惧地舞动中,像是一只正在涅槃重生的凤凰。
新的云梯很快又被烧断了,连怡安和海棠她们悲伤呼喊着。绾妤无动于衷,忘乎所以地跳着她最爱的绿腰舞。
夏云深站在连怡安身后,他看着大火里的李绾妤,目光阴鸷冷漠,还有微微的怒气。他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跳绿腰舞的场景,舞姿如游龙一般,再加上她倾国倾城的容颜,美得如梦如幻。一舞过后,他一边拍手说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佛云雨。”
绾妤笑意盈盈地走到他面前,他牵起她的手说道:“没想到你生长于大朔,却能把梁夏的舞蹈跳的这般出神入化,舞美人更美,可真是赏心悦目。”
绾妤对他笑道:“臣妾从小就喜欢梁夏的舞蹈,也喜欢梁夏的诗词。父皇因此还特地请来了梁夏的先生,教臣妾诗词歌赋,琴棋画,先生夸臣妾悟性极高,一点就通。”
他对她笑道:“可惜了,你应该生在梁夏的。”
绾妤笑道:“臣妾从不后悔生在大朔,臣妾虽然喜欢梁夏的化,但也深爱着自己的国家,臣妾是大朔的公主,永远都是。”
夏云深望着倒在大火里的绾妤,烈火烧着她的身体,她未曾发生任何嘶吼的声音,她一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边静静地等待着死亡。他的耳边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我喜欢红色,像火一样的红色。”......
大火烧了一整夜,甘泉宫化成了灰烬,如大朔皇宫和梅园一般。绾妤葬身于火海之中,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她自己如一股青烟一般,随风而散了。
绾妤死后,连怡安十分痛心,夜夜无法入睡。太医院送来了加大药量的安神汤,她喝过之后才能勉强入睡。这天晚上,她刚刚入睡,便看到了绾妤一身红衣向她走了过来,她看着她说道:“绾儿,你来了,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绾妤凄惨的笑道:“连姐姐,我到最后才看清楚他的残酷无情,其实我们同为异族的公主,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我来是想告诉你,在他心里,权力已经高于了一切,他的野心不只有大朔,还有南陵。他当初一边和我们大朔交好,一边联合南陵一起攻打我们大朔,现在大朔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一定会转过头来去对付南陵。以前的南陵王一直主张三国鼎立,互相制约,如今又是为何这般急功近利,贪图我大朔的领土。连姐姐,南陵的政权是不是已经发生变化了?”
连怡安的心脏猛然收紧,她捂着胸口说道:“绾儿,你的意思是,南陵也出事了?”
绾妤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夏云深既然能瞒着我关于大朔的一切,自然也能瞒着你南陵的所有。连姐姐,找个机会逃出去吧。如果有一天你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至少可以同自己的国家共存亡。”
连怡安痛苦道:“绾儿,你说的对,我会想办法离开这里的,谢谢你不怪我,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
绾妤瑶了摇头说道:“连姐姐,我本就不应该怪你的。我知道你因为我夜不能寐,别在为我难过了,我要回大朔去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徐将军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了。”
连怡安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步步向外走去,她起身跑到她面前喊了声绾儿,眼泪滚滚而下。绾妤对她笑了笑,穿过她的身体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