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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1 / 2)

酒席设在前庭,按尊卑设堂上、堂下两席:堂上为军府将帅、州府官员和本地豪族;堂下草席铺开,延至大门外一里有余,分坐着附近乡邻和李勖帐下兵士。

谢家的三位郎君是娘家客,自然被引到堂上尊位就座。

来客众多,京口又不似建康那般讲究礼仪,故而座位均是连榻。谢家只有三位郎君,免不得与旁人共坐一榻。

韶音的阿兄谢迎为人厚重明敏,阿弟谢候则爽朗率直,二人均从容落座,唯有谢往面露不虞,沉着脸不愿就席。

谢往是韶音的堂兄,如今在朝中为著作郎,是个标榜门第而无实权的清流闲官。

他的母亲是晋城公主,父亲是已故的徐州刺史谢泽,自幼便集华藻秀于一身,可谓郎艳独绝、冠盖京华,与王家九郎王微之并称为“双骄”。

谢迎素来知晓谢往的脾气,低声提醒了他一声“高溪”,随后微微摇头示意,谢往这才不情不愿地上榻,入座后与身侧那两位将官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那两位将官一个叫祖坤,一个叫褚恭,是李勖帐下的校尉,手底下各自带着一千多兵勇,都是好勇斗狠之人。

祖坤原是南渡时统帅流民躲避胡人的“行主”,到京口安家后遂成地方一霸。褚恭祖上也是河内豪族,胡乱之后据坞堡为“坞主”,率领乡党抵抗胡骑,后河内为燕人所夺,褚家率部曲移来京口,至今已有三代。

这二人都是豪强之辈,谁也不服谁,相互间火并过数次,难分输赢。只因服膺李勖,这才从一对仇敌变为同袍,数次并肩作战后生出情义,如今坐在一处,言笑甚欢。

谢迎目光投到二人身上,歉然一笑,随后隔案举杯,先干为敬。这两人便也哈哈一笑,不计较谢往的举动,亦举杯回敬。只是杯中并未斟酒,喝的是早就备好的蔗浆。

谢氏三位郎君和祖褚二将坐在西席,东席对坐的乃是徐州军府之官。

最上首之人紫黑脸膛、大腹便便,便是如今的北府军之主、都督徐兖州军事的镇北将军,赵勇。

紧挨着赵勇的是一面颊微凹、下颏生短须的中年人,此人姓刁名扬,是京口第一豪族刁姓之后。他兄长刁江如今贵为豫州刺史,他自己则领着徐州别驾之位,地位仅次于刺史。如今徐州刺史由会稽王兼任,刁扬实际上便是徐州长官,统领三千州军,与赵勇平起平坐。

刁扬瞥了一眼谢氏三位郎君,笑着与赵勇道:

“浙东大乱,朝廷危在旦夕,都督扶社稷于危困,令人钦佩,刁某敬都督。”

“哪里哪里,使君言重了!”赵勇哈哈一笑,饮下一杯。

刁扬捻着颏下几茎短须,继续道:

“经此一乱,浙东也算元气大伤,可怜那会稽、吴兴,本是膏腴之地,经了这么一场劫难,不知何时才能恢复。那些长生道徒都是些焚香画符的愚民,如何就能成了气候,接连攻破数城,如今想来也是一奇。”

刁扬话音一落,身侧一下巴奇长、形貌猥琐的白脸男子顿时笑道:

“还不是因为守将无能!那会稽内史王珩就是个笃信长生道的教徒,听说叛军攻至府门时,他还在府中焚香祈祷,说什么’同为教中兄弟,自然不会同室操戈,天神也会佑我长生不死’,等到府门一破,叛军的长矛第一个刺穿了他的肚皮,肠子流了一地!”

说完哈哈大笑,夹了一筷子炙肉放到口中大嚼,那神情带着一股痛快的恨意,仿佛嚼的不是炙肉,而是王珩的肠子。

此人名为赵化吉,是都督赵勇的亲侄子,如今也在李勖帐下为校尉。

“是么?”刁扬故作惊讶,“还有这回事?”

赵化吉愈发起劲,“使君不知,那浙东守将有一个算一个,会稽内史、吴兴太守,俱都是无能之辈!就连谢……”

“阿獠!”

赵化吉一个“谢”字刚出口,就被他的叔父赵勇打断,他只得悻悻闭嘴,转而盯着对席三位谢氏郎君嘿嘿直乐。

赵勇酒劲上头,从腰间解下一柄嵌珠宝剑,用力拍在案上,随后命人筛酒呈前,与刁扬接连痛饮。

谢往一见到这嵌着明珠的宝剑顿觉气血翻涌,目眦欲裂。幸而谢迎和谢候死死按着他的臂膀,他方才没有当场掀案而起。

会稽内史、吴兴太守,那说了一半的“谢”字……这些莽夫口中取笑之人,俱是谢家至亲。

赵勇拍在案上那柄剑,则是韶音祖父的爱物。祖父位至三公,有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之权,当日指点江山,腰间所佩之剑便是这柄明珠宝剑,名为“巨光”。

祖父去后,“巨光”一直悬于会稽山阴逍遥别业的明堂之中,成为陈郡谢氏的象征之物。

一朝乱离,赵勇竟全然不顾与谢泽的同僚之谊,借平叛之机大肆掳掠,烧毁逍遥别业,将谢氏“巨光”据为己有。

此乃奇耻大辱,岂止是谢往,任何谢氏子孙见了这剑都会怒发冲冠,升起搏命之意。

“阿兄!”谢候不解地看向谢迎,他毕竟年幼,虽帮着兄长制止了堂兄,心中到底气愤难平。

谢迎示意他松手,亲自为二位弟弟斟了一杯酒,缓缓开口道:“高溪、逢春,兵戈掠夺之物,岂能靠唇舌夺回?”

谢候被兄长这一句说得心中大恸,垂头默然无语。

谢往则将酒喝了,愤然起身离席。

李勖过来敬酒,刚走到堂前,已将方才一幕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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