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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县

滴答,滴答。 晨光熹微,细雪融化,绕村的小溪卷着零散的冰雪促促流动,干白的冰石没上水痕,灿灿迎着光,竟也有些像玉石。 县衙中,李显庆松垮瘫在椅上,一手摸着三寸长的胡须故作深沉,一手搭在桌上轻轻敲着,豆大的眼睛含着精光,瞄着堂下躺在地上的人,又游移到远处围着的尚在窃窃私语的乡民。 终于,李显庆接过小厮递来的热茶,出声问道:“少府呢?” “还没来,少府前几日病着,今儿才好,许是起晚了。”小厮看着年轻,却佝偻着身子,像是个黄发老人。他顿了顿,又道:“府上派人来说,小公子醒了,但人似乎……” 李显庆闻言急忙放下热茶,追问道:“人怎么了?” “人……”小厮支支吾吾,看李显庆眼中寒光愈烈,终是顶不住开了口:“听管家说,小公子不大清醒,话也说不囫囵,像……像是真傻了。” 李显庆一顿,进而怒上心头,一掌拍在桌上,他怒道:“他娘的老子就这么一个儿子!” 李显庆视线移向堂下,目光阴毒看着那人,挥了挥手吩咐道:“泼醒她。” 躺在地上的人衣衫散乱,手脚都被绑着,一些地方尤可见血丝渗出。一盆冷水猛然被泼上,这人颤了颤才悠悠转醒。 “快起来!”衙卫朝人踢了两下,“咱们明府老爷要审你,别装死了!” 庞沁迷迷糊糊睁开眼,冷风吹在身上,她不禁低咳了两声,冻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只是她手脚都被绑着,一时却也动不了。 衙卫见人醒了,上前一手将她拽起,又按着跪在了正中央。 庞沁人还不太清醒,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她目光不含感情扫过四周,最后停在上方坐着的李显庆身上。庞沁轻笑了两声,像是疲累极了,开口声音虽低,却也让人听得明白。 “怎么,终于要审我了?下了这么多药,你们这又有这么多人,却连松开我都不敢,是怕我打死你们吗?” “大胆!”李明府怒拍惊堂木,“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信不信本官砍了你?” “砍了我?”庞沁低低笑出了声,挑衅看着李显庆,不紧不慢道:“我要是死了,你们都得给我陪葬。一条命能换这么多人,也值了,黄泉路上——咳咳,我也不孤单不是?” 庞沁轻笑,带着遗憾道:“只是可惜了,没亲手宰了你这目无王法的狗官。” “你!”李显庆气急败坏,指着人骂道:“你冒充朝官又打伤朝廷命官,本官就是砍了你又有何妨?事到如今,你却还挑衅本官辱骂本官,来人!杖责八十,给我打——啊!” 李显庆话音还未落,蓦地,一样东西迎面飞来。 他吓破了胆惊叫出声,匆忙间连滚带爬,一时没稳住便歪下了椅子,抬眼再看,那东西正直直扎在他原来坐着的椅子上。 李显庆心有余悸看着,这才发现那是支簪子,他抬手用力将那簪子拔下,怒目道:“哪个不要命的,竟敢行刺朝廷命官?!” 他目光还未扫过外厢围着的人,便见一人寒着脸从下方走上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 “我,怎么了?” 李显庆忽略身后那两人,径直打量着最前这人,眼睛都要看直了——这种穷乡僻壤,竟也有这种美人? 李显庆一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视线不住在来人身上扫来扫去,他冷哼一声道:“小姑娘年纪轻轻,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行刺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来呀,都给我拖下去,好好教教规矩!” 沈凌微扯唇角,话还未说,一时风起,她忍不住偏头咳了两声。 几个衙卫听命围上前来,却未曾近她身,便被她身后一青衣女子几下打退。 李显庆一时有些惊,怒道:“连个姑娘都打不过,都是废物吗?” “废不废物先不谈,李明府方才说行刺朝廷命官是死罪,那李明府这么大阵仗,是要给自己送葬么?”沈凌几步走到庞沁身边,她目含冷光看着庞沁满身伤痕,不假思索抬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又蹲下身子为庞沁围上。 “大人……”庞沁哑声道。 “没事了。”沈凌低声道,她身上冷了一瞬,顷刻又被人覆上温暖,沈凌浅笑了一下,转头吩咐道:“空青,把绳子割开。” “大胆!”李显庆望着这一幕怒呼出声,“你竟敢咒本官!这是本官要审的犯人,你们,你们竟敢在本官的地盘上撒野?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沈凌站起身子,目光直视李显庆,“应县地处万都与洛州交界之处,地方虽然小,又偏僻,但也归万都管辖,天子脚下,李明

府却说这是你的地盘,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你!”李显庆一时失了话语。 沈凌却继续道:“抛开这句,李明府说行刺朝廷命官是死罪,那李明府又是在做什么?我的人犯了错自有我来罚,李明府这样捆着她还要动刑,怎么,你是想越俎代庖以下犯上吗?” “以下犯上?你又算哪门子东西?”李显庆目光怨毒看着庞沁,“这女人冒充朝廷命官,本官自然审得,你倒是胆子大,竟也敢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是也不想——” “住口!” 李显庆话被打断正要发怒,一见跑来的人却冷不丁熄了火,他正要开口,却见来人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径直跑到沈凌身前,恭恭敬敬道:“修仪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李显庆顿时瞪大了眼。 什么? 修仪大人? 沈凌目光微垂瞥向来人,“陆少府来的倒及时,难得应县还有长了眼睛的人。” 陆立免抹了抹头上的汗,拱手道:“不敢不敢,大人与陆府上有些来往,下官难免识得一二。” “老陆,你——”李显庆张口欲插话,不想又被陆立免打断。 陆立免讪讪笑了笑,将李显庆从椅子上一把拉了下来,他手一挥道:“还请大人上坐。” 沈凌却未动一步,只淡淡回道:“这是李明府的地盘,我怎好撒野呢?” “不敢不敢。”陆立免面上带笑,心下一连骂了几声。 他不过病了几日告假在家,不想这李显庆竟捅了这么大篓子。 方才来的路上,他看到那令牌,又听人说是李显庆扣了这位沈大人的人,魂都要吓没了。结果一来就看见李显庆不知死活与人对骂,更是又惊又怒。 “老陆,这是什么情况?”李显庆不明所以问道。 陆立免维持着笑容,又暗自骂了几句才道:“李大人,这位是年前陛下刚封的二品修仪沈大人。” 他像是怕说得不够清楚,又补充道:“万都沈家人,现在陪侍御前,是掌戒令的女官大人。” 李显庆一愣,呆呆道:“什……什么?” 一瞬间,他心思百转千回。 先不说女不女官,那些他不懂,可是这二品他却是听得明白,他不过才七品县令,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这么多级? 李显庆面色突然转变,蓦地他又想起陆立免所说——万都沈家人?陪侍御前? 一句一句,像是万斤巨石压在他身上,抛开别的不谈,就是这沈家人他也惹不起啊。李显庆脸色愈发难看,铁青的脸憋了半晌,最终蹦出来几个字:“大、大人?” 沈凌没理会他,径直走到上方坐下,冷声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本官倒想知道,我们家庞沁是打了哪位朝廷命官,又冒充了哪位,才叫李明府动这么大肝火,又是捆人又是冷水,方才还要杖责?” 李显庆尴尬一笑,摆着手道:“没……没谁。” 沈凌眼神一扫,一旁空气立时上前,对着李显庆踹了一下,一手将人按在了地上,“我家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支支吾吾作甚。” 李显庆吃了疼,却不敢叫唤,只磕磕巴巴道:“是……这娘——不是,这位大人与小儿发生了点不快,误、误伤了小儿,下官一时情急就……就把人抓回来了。” 沈凌眉间微挑,转而道:“庞沁,你说。” 庞沁手捧一杯热茶坐在一边,如实道:“大人,人是我打的,但是事情经过还请大人听我慢慢道来。” 庞沁缓了口气,才慢慢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 日前,庞沁得了沈凌允准回乡探望,她本是自幼被送到了宫中,一开始她不争气,还只是掖庭洒扫奴仆,后来才到了沈凌身边做事。念及自幼离家不见父母,庞沁总想着回去看看,便启程上了路。 回到家中,父母已然年迈,弟弟是个生,成日里都在看写字,与她一别多年,也再不似当初亲近。 家中贫寒,只有父亲做活赚点银子,庞沁便拿出了自己带回的攒了多久的银票,将之尽数给了父母,说自己做了女官,以后也能常回来看望他们,亦不用再愁生计。 听了她的话,父母很高兴,拿着银票补贴了家用,先头那几天倒是过得安逸,只是可惜好景不长。 那天,庞沁刚吃完饭,本想帮着母亲收拾碗筷,不想一时头脑昏沉便没了意识,再醒来时已是盖头覆面。 庞沁撑着力气溜了出去,到了外院正巧看到父亲同一人说话,她察觉不对,便敛了声息在一旁

听着,却越听越怒。 从二人话中她才知晓,是她爹娘给她下了药,将她卖到了李府做李家小公子的妾。 庞沁又气又悲锤了墙,不想被人发现,她便一路逃着想要出府,只是那药力还在,她没能逃出去。 后来庞沁被抓回屋内,李显庆的儿子进了屋便是一番污言秽语,又想与她春风一度,庞沁气不过,便把人打了又逃出去。 李府地大,她实在不熟悉,之后就又被人抓了回来。 三番两次下来,她身上就负了伤,又因为她下手重了些,那李公子似乎被她打傻了,于是便有了今日之事。 “大人。”庞沁哑着声音唤道,“人是属下打的不错,但是这罪属下不认。是他们贩人逼婚在先,属下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而且,李府在应县行事张扬,欺压百姓之举数不胜数,堂外百姓皆是人证,属下就当为民除害了。” “谁逼婚了?”李显庆张口就是反驳,“你爹娘把你卖给了李府,那你就是我们家的奴仆,什么逼婚?还有,你别污蔑本官,本官在任期间为官清正……” 李显庆看着沈凌钉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声音也弱了下去。 明白了事情经过,沈凌问道:“大周律一向禁止未经本人知晓进行贩卖交易,李明府在朝为官,是知法犯法吗?” “大人……”李显庆一噎。 沈凌不理睬他,继续道:“有劳陆少府将庞沁双亲带来,本官倒也想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才把女儿又卖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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