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近期有两桩大喜事。 头一桩是易家大少爷易卿与蛮家小姐蛮钰的联姻,两人堪称门当户对,无论才貌都是良配,强强联合,得各阶层喜闻乐见。另一桩则是易家二少爷易祐与陈家小女陈诗语的联姻,面对这一对组合,大家都道是“陈家女儿看着老实,也不知道给易祐下了什么迷药,飞上枝头变凤凰,陈家跟着鸡犬升天,要发达了”;也有对易祐痛心疾首,慨叹这么没眼光的人幸好不是长子,否则按照易家长子袭位的习惯,恐怕易家就得在这个不着调的小子手上走歪了。 更巧的是,根据易家发出的请柬来看,这两场婚礼竟在同一天同一时刻,这可相当不常见。 对外,易家现任家主只解释说“双喜临门,何乐不为”。大家心想易家能站到滨海市最高的位置自有他的道理,对这一婚期安排的负面议论也就小了下去。 另外,据易家放出的消息,婚礼现场将分为内外两层,内层为受邀人士才准予入内,外层则向所有人开放。不须带礼物,只要为新人送祝福,都可以坐下享受五星级酒店主厨掌勺的婚宴,并带走一份随礼。听说随礼里头还送现金呢! 由此,滨海市上下都洋溢着一股喜悦劲,只除了陈家。 “爸,妈,我可不可以不嫁?” 陈家大厅里,陈诗语分外忐忑,试探地问道。她知道希望渺茫,但她对既定的未来深深抗拒。 “诗语,你在说什么傻话?”却没想到,最先反对的是向来更讲理的陈爸陈明强,“我知道上次游艇旅行易祐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了伤,你不高兴,你在怪他,但不要因为那种小事使性子耽误了大事。你向来最听话的,怎么这时候犯糊涂?” 陈诗语掐了掐手心。 从游艇下来后她就被送去医院。脚踝的伤因为二次重挫,比想象中更严重,她做了手术,现在还在恢复期,脚上仍缠着绷带。明明伤处应该已经不痛了,但被拒绝的那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受伤的脚钻心的痛。 “还不是你宠的?”廖云芳翻了个白眼,“易家二少爷这么好的结婚对象,别家的姑娘抢破头都抢不到,人家愿意屈尊挑中你,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要?” “我没有资格吗?”陈诗语苦笑着重复。 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沉默地接受父母的一切安排,但此刻,她好像没办法那么轻易认命。 “诗语,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陈明强皱着眉头,语气严厉,“马上就要嫁人的人了,你这样死气沉沉的到时候会很失礼。我们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 “人还没飞出去翅膀先硬了,”廖云芳不快地打理着自己刚刚做过的指甲,“这么没良心的孩子居然是从我肚子爬出来的,幸好还有旭阳。” “你少说两句!”眼看陈诗语眼眶通红,陈明强立刻训了廖云芳一句。既然已经上了易祐那艘船,他就得跟人家齐心,确保万无一失。诗语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很糟糕,他得在诗语嫁过去之前解决所有可能存在的隐忧,陈家未来的路才能走得顺。 “我不喜欢易祐。”陈诗语摇着头,情绪濒临崩溃,“他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他很可怕,我害怕他。” “傻孩子,”陈明强上前两步,拍了拍陈诗语的肩,“我们这种层级的人结婚哪还看喜不喜欢?感情这种东西远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牢靠。易祐也就是个20岁的孩子,他再可怕能可怕到哪去?是我和你妈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才让你一点刺激都经受不住。其实都只是很正常很常见的,你习惯了就好,没什么可害怕的。” 陈诗语直直地看着陈明强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不带任何敬畏地直视父亲。她看到的没有一丝对女儿的关切动容,只有满满的劝服意图。 “你也知道,爸那座矿快做到头了,想做其他行业一直没有进入的门路。但是只要你嫁过去,易家手下所有的产业都会向我敞开,届时我们家的好日子才能继续下去。你一直孝顺,知道爸生意做得多不容易吧?你也不忍心咱们家功亏一篑吧?”陈明强握住了女儿的手,企图传达自己的恳切。 陈诗语的眼睫轻轻扇动。 “我是……交换的筹码吗?” “你是爸的女儿!”陈明强加重了握力,“你怎么会那么想?这个别墅好不好?你在这个家住得舒不舒服?易家只会比这里更舒服百倍!你见过真正的有钱人过的什么日子吗?我们是送你过去享福,怎么会是卖你?有哪一个父母会不希望儿女好?” 陈诗语垂下了眼,任陈明强握着,并不作声。 “老公,我看你就多余说那么多,”廖云芳早听得不耐烦,“咱们那么多年都白教了,这丫头铁了心觉得是我们无情!” “小包!”廖云芳高声喊。 <
r> 保姆包姨从厨房里出来,“夫人,有什么事吗?” “给我去楼上把那只耗子抓下来!” 陈诗语错愕地看向廖云芳。 “妈,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廖云芳皮笑肉不笑,“有些做女儿的,父母都不放在心里,父母的话也不听。我这个当妈的不就只能想点别的办法?” 说话间,雪貂已经安生地卧在包姨手上被带了下来。包姨常给他开小灶做豆包吃,因此他并未抗拒包姨的接触。 “豆包!”陈诗语一瘸一拐地要上前把雪貂划入自己的羽翼下,却被陈明强拉住了。 “你不嫁,我就摔死这个小杂种!”廖云芳图穷匕见,狠声威胁。 她话音刚落,包姨痛叫一声,手松开了。雪貂飞快地跑向陈诗语,沿着她没受伤的那条腿往上攀到她肩头上站定,朝陈明强做出攻击的架势。 “嘶嘶!” 陈明强吓得撒开了手,谁知道这种东西有什么病,他的命可金贵,被咬到可得不偿失! 廖云芳远远拿长指甲指着陈诗语,暴跳如雷。 “好啊你个没良心的!我们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这么教这耗子的?咬了小包,还要来咬我们!?” “嘘,嘘,”陈诗语安抚着应激的雪貂,又焦急又无助,“妈,我没有,我一直尊重你跟爸的,你不要动我的豆包好不好?”她只差跪下来乞求自己的母亲。 “没得商量!”廖云芳气势更盛,“最开始你养这小杂种的时候我们就说好的,它要是惹祸立刻丢掉!今天它敢朝我们哈气,我还留着它,是等着它明天把你爸跟我咬出病吗!?” 陈诗语惶急地伸出手展示手掌上两块明显的印记。 “豆包他没有病的!”她迫切地大张着五指,往陈明强眼下凑,“我早被他咬过,我一直好好的没有出事,这就是他咬过留下的印子,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她在凑近,她肩上的雪貂也就跟着凑近,陈明强则不断后退。 “诗语,你太让我失望了。”陈明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最开始被这东西咬了为什么不说?你要是说了,我们一开始就不会允许你养它!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对我们隐瞒说谎。” 廖云芳顺着陈明强的背,同仇敌忾。 “你要想它不被丢出去也行,你嫁到易家去,爱带它去哪儿就去哪儿。以后你就住易家那边了,我们也管不着。” 陈诗语的身体感到一阵阵寒意。她猜到了父母不会听她的想法,只会让她听话,却没想到他们会做到这份上。她就好像站在黑暗之中,灯光突然亮起,她才发现自己在山尖上,左右没有任何人相伴,往哪个方向走都是粉身碎骨,而凛冽的山风还在摧刮她的脊背。 “为什么?”她眼泪奔涌。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被逼到这个处境上?她以为父母只是严厉了点,对她是爱的;可如果是爱的,为什么却听不进她的话,字字句句从没从她的角度替她想过?她以为听话能换来父母更多的爱,可她实际得到的却是更多的要求,更多的索取。 爱是这样的吗? 可是她喜欢易卿,却从不想易卿难堪,她不愿意让易卿陷入“帮蛮钰还是帮陈诗语”的难题,强撑着体面不让易卿进门看到自己被欺凌的惨状。她不想易卿的人生因为出现了她这个路人甲而多出哪怕一丝不顺! 只是喜欢就能如此为对方考虑,爱却做不到吗? “叽叽歪歪吵死了!”背后传来一声不耐的怒吼。 “叽!” 雪貂哀叫一声,落入了一只大手中。它的脖颈被死死掐住,四爪乱刨却伤不了来人分毫,挣扎的力道因为缺氧而逐渐虚浮。 陈诗语反应不及,回头才发现是陈旭阳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旭阳,小心点!”廖云芳担心地嘱咐,“那耗子脏死了,也不知道带了什么细菌,别被它抓到咬到了!” “放心吧,妈,一只耗子而已。”陈旭阳浑不在意,雪貂在他手上已被掐得口角流血。 “陈诗语,你到底嫁不嫁?”陈旭阳炫耀战利品似的,把雪貂甩了甩。 “陈旭阳,你放开他!”陈诗语发疯似的冲上去。 “诗语!没大没小,怎么能叫你哥的全名?”陈明强看重规矩,立刻威严地训斥。 “包姨,快把小姐拉开!”廖云芳担心儿子,忙不迭地下令。 陈旭阳游刃有余地拦住陈诗语的攻击。他将近一米八的个,吃好睡好,没有身材焦虑,哪是一米六三又身材纤弱的陈诗语能敌的?陈诗语双手被他单手反剪在身后
,手臂拧得要脱了臼。 “祐哥看得上你是给你脸了,别给脸不要脸!”陈旭阳已经和易祐称兄道弟上了。借着这个未来妹婿的名号,他这些日子过得可是无比快活。从前那些不大搭理他的高级妞,如今也会对他谄媚微笑,一朝得势的感觉不可谓不爽。而这个便宜妹妹,反正他也没什么感情,麻溜儿打包送去易家正好! “陈诗语,你还有本事了,还想打你哥?打呀!”陈旭阳扭转手腕,重重搡了陈诗语一把,陈诗语被推得跪坐在地,双臂因为那一扭无力垂落。 眼泪没有干过,眼泪也从来没有用过。 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我嫁。” 她的声音沙哑,字字泣血。 “爸,妈,哥,是我不懂事,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 她睁开了眼,无需劳动双手,嘴角便找到了被无数次练习的弧度,那通常被人称作愉快的表现。 “我嫁。” 她微笑着,踏入地狱。 陈旭阳松开了雪貂,丢在陈诗语面前。雪貂的身体软软垂落,不知生死,陈诗语立刻宝贝地把豆包拢进怀里,小心地试探鼻息。 “妈,我看,这耗子这几天还是放我这儿好,免得被她放跑了。”陈旭阳细心地提议道。 “还是旭阳聪明!”廖云芳喜笑颜开。 陈明强也赞赏地点头。女儿的失控超乎他意料,没想到最后反而得靠要挟一只动物来迫使她就范。这么些年的教导和养育之恩真是白瞎了,陈明强可惜地摇头。 “不用了。” 有一道极轻极空洞的声音突然插入几人融洽的氛围间。 陈诗语两眼无神地抬起头。和陈旭阳的那一番搏斗弄乱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看起来像个受了磋磨的人偶娃娃。 “豆包没了。” 她的嘴角还诡异地维持着先前那个微笑的弧度,微微颤抖,似撇似提。 “什么玩意儿?”陈旭阳立刻上前踢了雪貂尸体一脚,“这么容易死的?我还没上什么力气呢!” 陈明强的眉头再次锁了起来。没了这东西,那女儿还会不会同意—— “我嫁。” 陈诗语看进陈明强的眼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她笑得端庄,有礼,一如他们三番五次耳提面命的那样。 她挨个与廖云芳、陈旭阳对视,笑得温婉,是她曾经乖巧听话的大小姐的样子。 “我嫁。” 失去豆包,她的心死了。 她这个人再怎么样已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