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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出剑与否 (1 / 7)

周米粒被竺泉抱在怀中,与两位披麻宗老祖一起御风离去。烂摊子都收拾了,披麻宗也必须要收拾,高承的可怕之处远远不是一位坐镇鬼蜮谷的玉璞境英灵而已。在光阴流水停滞期间,两位老祖已经将渡船上的所有人都一一探查过,确定高承再没有隐蔽手段。其实就算有,他们离开后,以那个年轻人的心性和手段,一样完全不怕。

小天地禁制很快随之消逝,渡船上的所有人只看到栏杆上坐着一位白衣生。他背对众人,轻轻拍打双膝,依稀听到是在说什么臭豆腐好吃。

二楼观景台,魏白身边那个名叫丁潼的江湖武夫已经站不稳,就要被魏白一巴掌拍死,不承想那个白衣生抬手摇了摇:“不用了,什么时候记起来了,我自己来杀他。”

魏白果真收回手,微微一笑,抱拳道:“铁艟府魏白,谨遵剑仙法旨。”

丁潼呆若木鸡,像是连害怕都忘了。

陈平安沉默片刻,转过头,望向他,笑问道:“怕不怕?应该不会怕,对吧,高承?”

随口一问之后,他便转过身。

丁潼气势浑然一变,笑着越过观景台,站在了他身边的栏杆上,坐下后,笑问道:“怎么想到的?”

陈平安笑道:“这次只是随便猜的。把死敌想得更聪明一点,又不是什么坏事。”

高承问道:“那么所谓的走完北俱芦洲再找我的麻烦,也是假设我还在,故意说给我听的?”

陈平安点点头,高承痛快大笑,双手握拳,眺望远方:“你说这个世道如果都是我们这样的人,这样的鬼,该有多好!”

陈平安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掌控的他?”

高承摇了摇头,似乎很可惜,讥笑道:“想知道此人是不是真的该死?原来你我还是不太一样。”

陈平安取出两壶酒,自己一壶,抛给高承一壶,揭了泥封,喝了一大口酒:“当年沙场上死了那么多个高承,高承从尸骨堆里站起来后,又要死多少个高承?”

高承喝了口酒,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结果那个年轻人突然来了一句:“所以说要多读啊。”

高承随手抛掉酒壶:“龟苓膏好不好吃?”

陈平安叹了口气:“一魄而已,就能够分出这么多吗?我服了。难怪会有那么多修道之人拼死也要走上山顶去看一看。”

高承摊开一只手,手心处出现一个黑色旋涡,依稀可见极其细微的星星点点光亮,如那星河旋转:“不着急,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送出飞剑,由我送往京观城。”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一拍养剑葫,双指拈住初一,放入手心旋涡之中。

高承攥紧拳头,转过头:“杀你不易,骗你倒是不难。我想要躲过披麻宗两位玉璞境的勘察,若是分出的魂魄多了,又在光阴长河之中,当真有那么容易瞒天过海?竺泉能够硬扛着鬼蜮谷,真不是什么废物。”

陈平安无动于衷。

高承点头道:“这就对了。”他依旧双手握拳,“我这辈子只敬重两位,一个是先教我怎么不怕死、再教我怎么当逃卒的老伍长,他骗了我一辈子,说他有个漂亮的女儿,到最后我才晓得什么都没有,早年妻儿都死绝了。还有一位是那尊菩萨。陈平安,这把飞剑我其实取不走,也无须我取,回头等你走完了北俱芦洲,自会主动送我。”

高承摊开手,飞剑初一悬停手心,寂静不动。

一缕缕青烟从名叫丁潼的武夫七窍当中掠出,最终缓缓消散。

陈平安怔怔出神,飞剑初一返回养剑葫当中。

丁潼打了个激灵,一头雾水,猛然发现自己坐在了栏杆上。转头望去后,那位白衣生微笑道:“这么巧,也看风景啊?”

丁潼双手扶住栏杆,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坐在这里,呆呆地问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陈平安取出折扇,伸长手臂,拍遍栏杆。

丁潼转头望去,渡口二楼观景台上,铁艟府魏白、春露圃青青仙子、模样丑陋令人生畏的老嬷嬷,那些平日里不介意他是武夫身份、愿意一起痛饮的谱牒仙师,人人冷漠。一楼的人则有些在看热闹,有些偷偷对他笑了笑,尤其是一个人,还朝他伸了伸大拇指。

丁潼转回头,先是绝望,然后麻木,低头望向脚下的云海。

陈平安一抬手,一道金色剑光从窗户掠出,然后冲天而起。他笑道:“知道为什么明明你是个废物,还是罪魁祸首,我却始终没有对你出手,那个金身境老者明明可以置身事外,我却打杀了吗?”

丁潼摇摇头,沙哑道:“不太明白。”

陈平安出剑驭剑之后便再无动静,仰头望向远处:“一个七境武夫随手为之的恶,跟你一个五境武夫铆足劲为的恶,对于这方天地的影响,有天壤之别。地盘越小,在弱者眼中,你们就越像手握生杀大权的老天爷。何况那个纸糊金身说好了无冤无仇不杀人,第一拳就已经杀了他心目中的那个外乡人,但是我可以接受这个,所以真心实意让了他第二拳,第三拳他就开始自己找死了。至于你,你得感谢那个喊我剑仙的年轻人当初拦下你跳出观景台来跟我讨教拳法,不然死的就不是帮你挡灾的老人,而是你了。就事论事,你罪不至死,何况那个高承还留下了一点悬念故意恶心人。没关系,我就当你与我当年一样,是被别人施展了道法在心田,故而性情被牵引,才会做一些‘一心求死’的事情。道理,不是弱者只能拿来诉苦喊冤的东西,不是必须要跪下磕头才能开口的言语。”

丁潼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他只是在想,是等那把剑落下,然后自己死了,还是好歹英雄气概一点,自己跳下渡船,当一回御风远游的八境武夫。

陈平安也不再说话。

你们这些人,就是那一个个自己去山上送死的骑马武人,顺便还会撞死几个只是碍你们眼的行人。人生道路上,处处都是那不为人知的荒郊野岭,都是行凶为恶的大好地方。在乡野,在市井,在江湖,在官场,在山上。这样的人,不计其数。父母先生是如此,他们自己是如此,子孙后代也是如此。拦都拦不住啊。

当初在槐黄国金铎寺,小姑娘为何会伤心,会失望?因为当时故意为之的白衣生陈平安,若是撇开真实身份和修为,只说那条道路上他表露出来的言行,与那些上山送死的人完全一样。

最伤她心的不是那个弱生的迂腐,而是类似“若是给你打晕了摔在行亭不管,到时候有人偷走了我的竹箱,你赔我钱?”这样的言语和心态。我给予了世界和他人善意,但是那个人非但不领情,还还给她一份恶意。

金铎寺小姑娘好就好在,哪怕如此伤心了,依旧由衷牵挂着那个又蠢又坏之人的安危。而陈平安如今能做到的,只是告诉自己“行善为恶,自家事”,所以陈平安觉得她比自己要好多了,更应该被称为好人。

陈平安默然无语,既是在等待那拨披麻宗修士去而复还,也是在聆听自己的心声。

高承的问心局不算太高明,阳谋倒是有些让人刮目相看。

他以折扇抵住心口,自言自语道:“这次措手不及与披麻宗有什么关系?连我都知道这样迁怒披麻宗不是我之心性,怎的,就准一些蝼蚁使用你看得穿的伎俩,高承稍稍超乎你的掌控了就受不得这点憋屈?你这样的修道之人,你这样的修行修心,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乖乖当你的剑客吧,剑仙就别想了。”

竺泉以心湖涟漪告诉他,下了渡船,笔直往南方御剑十里,在云海深处见面。若再来一次割据天地的神通,渡船上边的凡夫俗子就真要消磨本元了。

陈平安站起身,一步跨出,一道金色剑光从天而降,刚好悬停在他脚下,人与剑转瞬即逝。

云海之中,除了竺泉和两位披麻宗老祖,还有一位陌生的老道人,身穿道袍样式从未见过,明显不在三脉之列,也不是龙虎山天师府的道士。在陈平安御剑悬停之际,一个中年道人破开云海从远处大步走来,山河缩地,数里云海路,就两步而已。

中年道人沉声道:“阵法已经完成,只要高承胆敢以掌观山河的神通窥探我们,就要吃一点小苦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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