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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小巷祖宅一盏灯 (1 / 8)

陈平安乘坐的这艘仙家渡船不会直达大骊龙泉郡,毕竟包袱斋已经撤离牛角山,渡口差不多已经完全荒废,名义上暂时被大骊军方征用,不过并非什么枢纽重地,渡船寥寥,多是前来龙泉郡游览山水的大骊权贵。如今龙泉郡百废待兴,又有小道消息,辖境广袤的龙泉郡,即将由郡升州,这就意味着大骊官场上,一下子凭空多出十数把品秩不低的座椅。随着大骊铁骑势如破竹,囊括东宝瓶洲的半壁江山,大骊本土官员的地位水涨船高,大骊户籍的地方官员,宛如寻常藩属小国的“京官”,如今一旦外放赴任南方各个藩属,官升一级,板上钉钉。

这艘渡船,会在一个名为千壑国的小国渡口靠岸。千壑国多山脉,国力衰弱,土地贫瘠,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是一块大骊铁骑都没有涉足的安详之地。渡口被一座山上洞府掌握,福荫洞的主人,既是千壑国的国师,也是一国仙师的领袖,只不过整座千壑国的谱牒仙师才数十人,千壑国国师也才龙门境修为,门内弟子,小猫小狗三两只,不成气候。之所以能够拥有一座仙家渡口,还是因为那座福荫洞曾是远古破碎洞天的遗址之一,其中有几种出产,可以远销南方,不过一年到头也没几枚小暑钱,也就没有外乡修士觊觎此地。

陈平安打算先回趟龙泉郡,再去彩衣国和梳水国走一遭,家乡诸多事宜,急需他回去亲自决断和处理,好比买山一事,魏檗可以帮忙,但是无法代替陈平安与大骊签订新的“地契”。

这一路,有点小波折。有一拨来自清风城的仙师,觉得竟有一匹普通马匹,得以在渡船底层占据一席之地,与他们精心饲养调教的灵禽异兽为伍,觉得这是一种羞辱,就有些不满,想要折腾出一点样,当然手法比较隐蔽,所幸陈平安对那匹私底下昵称为“渠黄”的心爱马匹,照顾有加,要知道这几年一路陪伴,陈平安对这匹心有灵犀的爱马,十分感激,经常让飞剑十五悄然掠去,以免发生意外。

所以当渠黄在渡船底层受到惊吓之初,陈平安就心生感应,先让初一、十五化虚,穿透层层甲板,直接到达底层船舱,阻挡了一头山上异兽对渠黄的撕咬。

陈平安随后赶去,却被看守渡船底层的渡船杂役阻拦。陈平安心中了然,当他伸手抓住那年轻人的肩头,半拖半拽走向渠黄所在的地方时,所有灵禽异兽便瑟瑟发抖,匍匐在地。尤其是渠黄附近那头异兽,通体漆黑如墨,唯有四足雪白,模样如狗,只是体形大如小牛,见到了陈平安之后,比起船舱内其余那些温驯伏地的灵禽异兽,更加畏惧,夹着尾巴蜷缩起来。根据那本购自倒悬山的神仙记载,应该是上古凶兽撵山狗的后裔之一,不然真正的撵山狗,不会出现杂色,不过撵山狗一脉,性情暴戾,这跟搬山猿有些类似。

陈平安松开渡船杂役的肩头,那人揉着肩头,谄媚笑道:“这位公子,多半是你家骏马与隔壁那头畜生脾气不合,起了冲突,这是渡船上常有的事情。我这就把它们分开,给公子的爱马挪一个窝,保证绝对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

陈平安瞥了眼渠黄和撵山狗后裔之间的栅栏,空无一物。

牢笼栅栏之间,本该贴有一些低品符箓,一旦灵禽异兽逾越雷池,就会第一时间触发禁制,好让渡船方出面“劝架”。不过能够被修士带上渡船的飞禽走兽,多有灵性,不会给主人招惹麻烦,不然破财消灾,破的也是修行之人的大道,一旦惹上钱财无法解决的难题,更是祸事。

只不过大概在这头撵山狗后裔的主人眼中,一个会牵马登船的路边货色,惹了又能如何?

陈平安伸出手去,摸了摸渠黄的脑袋,它轻轻踩踏地面,倒是没有太多惊慌。

在简湖以南的群山之中,渠黄是跟随陈平安见过大世面的。

陈平安收回手,笑道:“你们这是要坏我大道啊?”

渡船杂役愣了一下,猜到马匹主人极有可能会兴师问罪,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如此上纲上线。难道是要敲竹杠?

这倒好了。渡船杂役心中乐不可支,恨不得双方打起来。

反正不管什么来头,不管为何此人能够让一头头畜生噤若寒蝉,只要惹上了清风城修士,能有好果子吃?

清风城的那拨仙师,一直是这艘渡船的贵客,关系很熟稔了,因为千壑国福荫洞出产的某种灵木能够润泽狐皮,被那座仿佛王朝藩属小国的狐丘狐魅所钟情,因此几乎被清风城那边的仙师包圆了,然后转手卖于许氏,那就是翻倍的利润。要说为何清风城许氏不亲自走这一趟,渡船这边也曾好奇询问,清风城修士哈哈大笑,说许氏会在意这点蝇头小利?有这闲工夫,生财有道的许氏子弟,早赚更多神仙钱了。清风城许氏,坐拥一座狐丘,可是做惯了只需要在家数钱的财神爷的。

一拨身披雪白狐裘的仙师缓缓走入底层船舱,有些扎眼。

清风城的狐裘,既能在冬日保暖驱寒,亦可在夏日祛暑,无非是一厚一薄。可入夏时分,身披狐裘,再单薄,还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这本就是修士行走山下的一种护身符,清风城的面子,在东宝瓶洲北方地带,还是不小的。尤其是如今清风城许氏家主,据说得了一桩大机缘,他的道侣,从骊珠洞天帮他获得一件重宝瘊子甲,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家族还拥有一块大骊太平无事牌,清风城许氏的崛起,势不可挡。

陈平安二话不说,依旧是拳架松垮,病秧子一个,却几步就来到了那拨修士身前,一拳撂倒一个,其中还有个圆乎乎脸庞的少女,当场一翻白眼,晕倒在地,最后只剩下一个居中的英俊公子哥,额头渗出汗水,嘴唇微动,不知道是在说些硬气话,还是服软的言语。

陈平安双手笼袖站在他跟前,问了些清风城的内幕。

毕竟清风城许氏也好,正阳山搬山猿也罢,都各有一本旧账摆在陈平安心坎上,就算他再走一遍简湖,也不会跟这两方翻篇。

那位养尊处优的年轻修士,一见亲近之人和贴身扈从都已经倒地不起,也就无所谓面子不面子,风骨不风骨了,竹筒倒豆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平安问得详细,年轻修士回答得认真。如教先生在对学塾蒙童询问课业。

看守底层船舱的渡船杂役,瞅见这一幕后,有些心神恍惚,这算怎么回事?不都说从清风城走出来的仙师修士,个个神通广大吗?

陈平安转过头,望向那个心中盘算不已的杂役,同时随手一掌拍在身后年轻修士的额头上,扑通一声,后者直挺挺后仰倒去。

这叫有难同当。

陈平安看着那个满脸惶恐的杂役,问道:“帮着做这种勾当,神仙钱能拿到手吗?”

杂役摇摇头,颤声道:“没有没有,一枚雪钱都没有拿,就是想着献殷勤,跟这些仙师混个脸熟,以后说不定他们随口提点几句,我就有了挣钱的门道。”

陈平安问道:“点子是谁出的?”

杂役毫不犹豫道:“是清风城仙师们的主意,我就是搭把手,恳请神仙老爷恕罪啊……”

陈平安轻轻一跺脚,那个年轻修士的身体弹了一下,迷迷糊糊醒过来,陈平安微笑道:“这位渡船上的兄弟,说谋害我马匹的主意,是你出的,怎么说?”

那年轻修士勃然大怒,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陈平安走出底层船舱,回头对那个年轻修士笑着说道:“别杀人。”

年轻修士挣扎着站起身,狞笑着走向那个渡船杂役:“好家伙,敢坑老子,不把你剥下来一层皮……”

年轻修士猛然转头望去,船舱门口那边,那个青衫男子正停步,转头望来,他赶紧笑道:“放心,不杀人,不敢杀人,就是给这坏种长点记性。”

陈平安走出船舱。

恶人自有恶人磨。要说清风城修士,和那个杂役谁更恶,不太好说。

不过陈平安内心深处,其实更厌恶那个手脚孱弱的渡船杂役,可是在未来的人生当中,对付这些“弱者”还是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反而是面对那些骄纵跋扈的山上修士,陈平安出手的机会,更多一些。就像当年风雪夜,狭路相逢的那个石毫国皇子韩靖信,说杀也就杀了。说不定以后真到了那座无法无天的北俱芦洲,皇帝都能杀上一杀。

陈平安来到渡船船头,扶着栏杆,缓缓散步。

正阳山和清风城,如今混得都挺风生水起啊。

尤其是前者,在东宝瓶洲上五境之下第一人的李抟景兵解后,已经越来越强势,风雷园最近百年内,注定会是一段忍辱负重的漫长蛰伏期。若是新任园主剑修黄河,还有刘灞桥,无法迅速跻身元婴境,此后数百年,恐怕就要反过来被正阳山压制得无法喘息。

至于清风城许氏,先前转手贱卖了龙泉郡的山头,明摆着是更加看好朱荧王朝和观湖院,如今形势明朗,便赶紧亡羊补牢。按照那个年轻修士的说法,就在去年年末,清风城许氏与上柱国袁氏搭上了关系,既有长房之外一门旁支姻亲的许氏嫡女,远嫁大骊京城一位袁氏庶子,又鼎力资助袁氏子弟掌控的一支铁骑。

瞧瞧。

无论敌我,大家都忙。

大道之上,人人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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