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儒衫男子登上城头,以莫名其妙的神通瞬杀妖族一大片。
后有谢松竹匣祭剑,彻底击毁一个玉璞境妖族剑仙的本命飞剑,使得后者直接跌境到元婴,并且连元婴境界都要摇摇欲坠,以后还能不能算一个剑修都两说了,毕竟先天剑胚,可遇不可求,不是剑修境界高了,本命飞剑毁弃,就能够随便再孕育出一把。故而这只一出手就遭殃的大妖,此次攻城战算是赔了个底朝天,失去的不仅仅是境界,还有剑修身份带来的种种溢价,若说转去修行其他术法神通,终究不是剑气长城的剑修,重返上五境,更是登天之难。
陈平安和刘羡阳以及齐狩这边的战场,妖族攻势明显为之一滞。
按照剑气长城的规矩,谢松今日倾力出剑,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可谓立下一桩奇功。
这个战功,真不算小了,由于那只出剑偷袭的妖物是蛮荒天下最金贵的剑修,所以谢松可算斩杀半只仙人境妖物,或是等同于一只完整的玉璞境妖物。只不过两者取舍,看出剑之人自己选择,选择前者,就得再斩杀半只仙人境,才能够换取相对应的战利品,选择后者,会小亏,好在可以马上从隐官大人那边拿钱拿宝。
只不过谢松明显犹未尽兴,还想着再次出剑。
齐狩哀叹一声道:“好运气都给谢剑仙得了去,我得悠着点了。”
齐狩果断祭出最后一把飞剑跳珠,在身旁四周结出剑阵,免得也被上五境剑修妖物偷偷摸摸来上一剑。
齐狩转头问道:“这么大一笔收益,你有没有分成?”
陈平安盘腿坐在原地,伸手按住横放在膝的那把剑坊制式长剑,摇头道:“没有。”
当这诱饵,没有一枚铜钱的额外收益。
刘羡阳笑问道:“你们两个是朋友?”
陈平安还是摇头。
齐狩冷笑道:“朋友个屁,是仇家。只要下了城头,这位二掌柜恨不得算计死我,我也恨不得拿境界压死他。”
刘羡阳点点头,道:“那与我们家乡差不多,民风淳朴。”
蛮荒天下有数量众多的监军官和督战官,妖族大军一旦有了攻势停滞的苗头,就要大开杀戒。
所以陈平安三人所在战场,妖族继续向前冲杀,为首一线的妖族,皆是体形庞大的妖物负责率先送死,应该是想要尽量让刘羡阳多出手,以便找出些蛛丝马迹。不但如此,似乎还多出了一拨略懂符箓道法的妖族修士,乱七八糟丢了一大通黄纸符箓,试图遮掩战场视线,一时间尘土飞扬,灵气紊乱。
齐狩应对如常,战场上,飞鸢与心弦飞掠极快,许多身高数丈的妖物都被剑光斩断四肢,摔倒在地,哀嚎不已。
齐狩出剑杀敌,从来如此,除了当场虐杀,剥皮抽筋,不见白骨裸露不罢休,也有像当下这般,故意将其重伤,让它留在战场上徒劳挣扎,乖乖等死。尤其是那些能够幻化人形的妖族修士,往往在齐狩飞剑之下遭此劫难,剖肚挂肠,一旦有妖族修士于心不忍,试图救援,就是相似的下场。
陈平安喝了一口养剑葫里的水丹药酒,继续出剑御敌。初一和十五追求一击致命,如果妖族体魄太过坚韧,或是关键窍穴被戳透之后依旧没死,松针和咳雷便补上一两剑。其间不是没有担任隐蔽死士的妖族修士,试图以秘法拘押飞剑,想要同归于尽,只不过这类钩心斗角,比拼伪装,陈平安是行家里手。曾有一只隐蔽至极的妖族死士,故意一路受伤,浑身血肉模糊,还扯过一只妖物当盾牌抵挡初一,结果被坚韧程度超乎想象的“初一”刺透了它身前妖物的眉心处,便一闪而逝,直接撤退,掐准时间给了妖族死士致命一击。妖丹崩毁开来的妖族死士,临终之前,怔怔望向城头那边,似乎有些茫然,而那把未曾落入圈套,只是被灵气波及的初一,并无半点折损。不过陈平安心神消耗不算少。
就像齐狩所说,长久以往,终究不是剑修的陈平安,精神气会撑不住出剑。
而当下,只不过是攻守战的开幕。
不过齐狩也心知肚明,等到剑修需要离开城头厮杀的时候,陈平安就会如鱼得水。
刘羡阳依旧是不见佩剑,不见本命飞剑,不见出手,从北往南,但原本属于谢松把守的一线之上,妖族就是来多少死多少。
没有道理可讲。
陈平安忍不住说道:“小心点,会惹来大妖的注意。”
刘羡阳以心湖涟漪与陈平安说道:“我的剑术,最大也是唯一的麻烦,就是杀力的高度,远远称不上如何拔尖,除此之外,没什么问题。”
然后刘羡阳继续说道:“接下来听好了,一字不落,都给我记下来。”
陈平安听了一个开头,便要说话。
刘羡阳看也不看陈平安,笑道:“少跟我废话,刘大爷讲话,你就老实听着。教了你全部口诀和所有诀窍,你就能学会吗?”
陈平安默不作声。
刘羡阳知道陈平安从小就记性好,于是他边说口诀边注解,根本不担心陈平安会记错,所以说得极其复杂烦琐。
所说内容,正是那部刘羡阳家的祖传剑经。
刘羡阳祖传之物,当年其实有两件,除了剑经,还有那副划痕斑驳的老旧瘊子甲。没什么品相可言的青黑甲胄,当年被清风城许氏妇人得了手,许氏家主便如虎添翼,杀力极大,又仗着无坚不摧的傍身宝甲,成为东宝瓶洲数得着的元婴境修士,也使得清风城被视为东宝瓶洲下一个“宗”字头候补的热门,仅次于盟友正阳山。
许氏能够与大骊上柱国袁氏结亲,哪怕是嫡女嫁庶子,从长远来看,依旧是一桩稳赚不赔的联姻。袁氏之所以在清风城大事糊涂的处境当中,答应这门不讨喜的亲事,许氏家主的修为,以及有望跻身上五境,才是关键。
当年刘羡阳的打算是卖宝甲留剑经,代价就是交出去半条命,还因祸得福,于生死一线,躺在阮家剑铺的病榻上,在梦中学了剑,如果不是靠着骊珠洞天的规矩,那头搬山猿肯定不介意把另外半条命一起拿走。
同样没什么道理可讲。
刘羡阳问道:“都记住了?”
言语之时,身边四周,有丝丝缕缕的远古剑意流转萦绕,如同为刘羡阳护驾。
陈平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估计学不来,门槛太高了。”
刘羡阳笑道:“那就老样子,把心态放好,与谁比都别与刘大爷比天赋。学剑这种事,对我来说,一般般,对你来说,当然很难嘛。可话说回来,咱们家乡最大的手艺活,是什么,可不就是烧瓷?不也被我们学会了。所以你这会儿,跟那学烧瓷是差不多的光景。当年你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学不好,没办法成为正式窑工,一天到晚拉着个脸,当个闷葫芦,瞧瞧,现在如何了?皇帝老爷求着你帮忙烧造一两件瓷器,你不也得看自己的心情好不好?我这门祖传剑术,当然讲究不少,你反正学什么都比我慢很多,可到底是能学会的,急什么。事事不如我刘大爷,事事得我教你,你得认命,习惯就好。”
陈平安轻声道:“是真的习惯了。”
刘羡阳大笑道:“好习惯,不用改!”
在陈平安和刘羡阳这条线上,一直往南而去的妖族大军后方,有一座被重重包围的巨大军帐,大帐门口挂了块不起眼的小木牌,只有“甲申”二字。
大帐之内,摆满了大小案,简卷宗堆积成山,其中有许多破损严重的兵家籍,还不是原版,而是抄录而成,哪怕如此,依旧被奉若珍宝,妖族修士翻阅兵,都会小心翼翼。
少,翻人反而珍重,愿意逐字逐句地读,是读而非看,深挖其中意味。
军帐占地极大,近百个妖族修士齐聚在此,他们并非修道有成,驻颜有术,才显得相貌年轻,而是一个个年纪确实不大。
其中就有那名叫背箧的年轻剑修,盘腿而坐,刚好背靠剑架。
身边一个同龄人正在翻看兵,叫雨四,也是一个跻身蛮荒天下百剑仙行列的剑修,只是与背箧一样,暂时还没有姓氏。
一个少年掀起帘子,步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