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了祖母之后,家里也就只剩下三十亩地,一辆大车,和一些字画了。
刚好也就是这时候,政府开始给划成分,我家被划成了富农。成了贫下中农可以团结的对象。
我家里的财产拉了三大车,都拉到了公社充公了。
就算是这样,由于陈俊儒勤快,头脑灵活,日子还是过得比别家要好。
有一年腊月,下了一场没膝盖的大雪。陈俊儒从外面用大骡子车拉回来一个姑娘,直接就塞到我爹炕上了。这姑娘就是我母亲。
我母亲是被我姥姥从河南一路要饭带到这里的,眼看就要冻死饿死了,陈俊儒看到之后,就把我母亲带回来了。
隔年我母亲就生了我,生我的那年刚好原子弹爆炸,举国欢腾。所以陈俊儒给我起名字叫了个陈原。
后来我问为啥没叫陈原子,他说听我祖母说过,一个字的名字高贵,古代人名字都是一个字的,比如刘备,关羽,张飞啥的。
我爹是看不上我母亲的,他一直嫌弃她没有化,叫花子出身,一个大字不识,不懂礼数。慢慢的我爹就开始对母亲冷暴力。
我爹在家一天啥也不干,除了赌钱喝酒就是听戏,要么就是找东刁老郭家一个不正经的女人乱搞。
按照辈分,那女人还是我爹的堂姨,也就是我祖母的一个堂妹。这事儿搞得风言风语不成体统。
有一次,我爹被陈俊儒从那女人的被窝里抓回来狠狠打了一顿,他一赌气偷了家里私藏的一袋子大洋给了他的相好儿老姨,然后离家出走了。
后来我爹给家里来了一封信,说是自己去参军了。
再后来死在了老山前线成了烈士,军队派人送回来一个骨灰盒和一个军功章。
那时候我都十几岁了。
我母亲生下我的时候才十六岁,守寡的时候也就是三十来岁。陈俊儒知道留也留不住。
现在我母亲在我家养的又白又胖
,水水灵灵小寡妇,惦记的人太多,整天来招来野男人串门子。一来二去搞得门风很不好。
陈俊儒管也管不了,经常和我母亲吵架,陈俊儒一想,干脆就把我母亲送去了唐山市区的表舅爷那里,舅爷给我母亲找了个铁路工人,就这么嫁了。
那铁路工人给了陈俊儒一笔彩礼,就再也没联系了。
从我记事起,陈俊儒都会在天不亮的时候背着粪箕子出去。
用他的话说就是:庄稼佬,往前奔,不拾柴火就拣粪。他总是会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回来,那时候粪箕子已经满了。
在我十五岁的那年春天,陈俊儒背着粪箕子出去了,是被人用停放死人的排子抬回来的。
他从那天开始就疯疯癫癫,过了几天后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说那天出去之后,有个当兵的飞行员说带他坐飞机去找他儿子。他就跟着这个飞行员上了飞机,这飞机起飞之后一直就那么飞,越飞越高,后来看地面上的房子就像是火柴盒那么大了。
总这么飞也不到地方,他就问飞行员,啥时候能看到他儿子,飞行员不耐烦了,说耐心等着,很快就到了。
陈俊儒一直追问,这飞行员竟然打开了飞机的舱门,撇下飞机自己跳下去了。这时候陈俊儒慌了,他没有开过飞机,但是他赶过骡子车,干脆就上去把飞机当骡子车赶着走,想往前走就喊“驾”,左转弯就是“咿”,右转弯就是“喔”。
开始的时候这飞机还听使唤,后来这飞机就惊了,开始乱飞,在空中把陈俊儒转得头晕,陈俊儒很快就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家里的炕上。
实际上,村里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坐在坟地里的死人排子上,在胡言乱语。
这件事之后,陈俊儒的身体就不行了,我表舅找了一个东北看香的给看看,说陈俊儒是招了狐仙了,不过这狐仙不是来害陈
俊儒的,没有坏心。
接下来,陈俊儒就开始信佛,信道,信萨满,家里就没有断了来做法事的。后来陈俊儒总结出来一整套关于灵异方面的东西,干脆就谁也不信了,开始信自己。
陈俊儒最后在这个世上的半年里,一直活得浑浑噩噩,给我讲了很多他的往事,尤其是反反复复讲他和祖母的婚事,讲那天晚上看到的两个老鬼。
他甚至记得那间大院子的任何细节,尤其是说起那些金子的时候,两眼会像金子一样放光。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到了晚上,陈俊儒就会在屋子里和人谈话,我在对屋不想听都能听到,从前到后总是他一个人在说话,但是有来有回,挺渗人的。村里亲戚告诉我,陈俊儒撞克我祖母了,他这是在和我祖母聊天。
后来,陈俊儒砍了后院的一棵花椒树,弄了个树杈,自己在这树杈上糊了个纸人,还买了假发戴在纸人头上。
每天就用那把乌木梳子给纸人梳头。晚上总是不睡觉,一说就能说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