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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须就山

见过门长之后言九在唐门东游西逛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唐炳才终于下了决定,正式让她入门。唐家仁已经是半隐退的状态,门里鲜少有需要他出手的活计,唯一的徒弟唐妙兴也不需要他操心。如今突然又多了个小姑娘,秉持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理念,他也没有多加管束,只在入门那天出面将她介绍给其他门人。修炼的事他嘱咐高英才适当提点提点她也就是了,不必管得太紧。 至于其他的事,也都是如今门里和言九最相熟的杨烈带着她。言九思维跳脱,行事古怪,若说门里还有谁能管住她,杨烈一定算一个。因此,唐家仁更放心地当起了甩手师父。 入门那天是杨烈领着她去的后山。后山各种机关遍地,即使大部分都没开启,外人想要毫发无伤地穿过这里也绝非易事。杨烈提醒道:“这里的机关前不久才刚刚修复调试过,惜命的话就跟好我,别乱跑。” 言九连连点头,听话地抱上他的胳膊,跟在他身边。表面乖顺,但实际上言九并不害怕,相反,她还有些兴奋。 建国后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山上的大型机关都拆的差不多了,连她也没见过,只听旺爷说过从前唐门如何如何辉煌。 她仰头注意着林间的环境,不错过每一个可能存有机关的角落,试图找出几个一睹风采。杨烈以为她是出于好奇,并没有太过在意。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她能一路都安安静静的实在反常,杨烈察觉到不对劲儿时,言九正鬼鬼祟祟地向一侧伸出脚,试图触发机关。来不及阻止,淬毒的暗器已从四面八方向二人射来。 杨烈出手如风,铿锵的相击之声过后,暗器已四散落于二人身周。事出突然,即使他于一瞬之间便已抽出手刺,身上却还是难免被划到了几处,好在都只是刺破了外衣,并没有伤到。他头发微微凌乱了一些,反观罪魁祸首,言九正完好无损地站在他身后拍着手感叹道:“师兄,你好厉害哇,全挡下来了!” 杨烈:“……” 我用你给我捧场? 他忍住要敲她的冲动,压着怒火问:“你到底在干嘛?” 言九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道:“老听说咱唐门的机关不同凡响,就想看看效果——还真是厉害耶。” 这话落在杨烈的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 “师兄,我活腻了,你呢?” 见她还在四处张望,杨烈一手扶住她的后颈,稍微施加了些力气,捏着她的脖子将她笼到自己身边,没好气道:“再乱来就把你栓树上,我说到做到。” 言九搂住他的腰,耍起赖来了:“不要啊师兄,我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机关呢,再看看嘛,好不好?” 杨烈用手抵住她的额头将她推开,略扫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的几个口子,道:“你要是想见阎王可以直接求我,不用这么麻烦。” “诶……我是小师妹,让我看看嘛……” “……你是小畜生也不行。” 得益于师妹在侧,这条寻常的林间小路头一次走出了些提心吊胆的滋味儿。快到地方之前杨烈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又上下看了看言九。除了最初莲姨给她换的那身衣裙,她自己平日里总是穿些奇怪的衣服。比如此刻,同样是衬衣,杨烈一套西装穿得板正利落。而言九则单单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灰色衬衫,配了一条同样宽松的长裤,把鞋面都盖了一半。她本就纤细的身形在宽大的衣物的包裹下显得更加单薄,身体的曲线在衣料下若隐若现。衣摆没有收起,袖子反倒被卷过手肘,两条白净如玉的小臂在林间的几缕日光下泛着摄目的光。松松垮垮的一套衣服,被她穿在身上却不显得邋遢,反而随性自在,无一处不是恰到好处。 平日里她穿什么衣服、怎么穿,杨烈都不置一词,但是毕竟待会儿进去少不得要给大老爷磕头拜师,他看了会儿,目光停在她敞开的领口,片刻,他指了指自己的领口,提醒道:“扣子。” 言九眼中流露出迷茫之情,随即明白过来。她已经算得上高挑,但还是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杨烈的领口。她帮他往下解了两粒扣子,非常专业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后还不忘扒着他的肩膀把他刚刚收上去的头发勾下来几缕,而后竖着大拇指肯定道:“帅!” 杨烈:“……” 额上挨了一下之后她被杨烈扯过去把领口的扣子系上,衣袖也被放下来扣紧,把她收拾好,杨烈才领着她找大老爷去了。 于是接下来整个拜师入门的流程里言九额上都红着一片,唐家仁笑眯眯地摸着言九的脑袋,瞥了一眼杨烈,心道这孩子的脾气还有的磨。 梁五儿见杨烈衣服破了几处,故作夸张道:“杨少爷,这这这……这是怎么了?听老王说有人踩了机关,没想到居然是你!哎呀,没伤着吧,这不

把我担心坏了!” 梁五儿到底担不担心,杨烈不知道。但他这么一喊,四周本来没在意的门人也纷纷发现杨少爷居然真在后山吃了机关的亏,吃惊之余不忘小声八卦几句。 走完流程,唐家仁有话和高英才说,言九就被梁五儿拉走了。 “九儿,正好大伙都在,我带你认识认识?”梁五儿这会儿倒贯彻起说到做到,一诺千金的人生信条了。 言九看向杨烈,他站在远处不动,她这才对梁五儿点点头,笑嘻嘻道:“五哥,你人还怪好嘞。” 在场的人不少都听过有关她的传闻,尤其是小辈之间更是有着多个有关于她身份的说法,此时见了正主,忙不迭都围上来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大老爷给收了做关门弟子。 不挤不要紧,这一挤把本来志得意满的梁五儿都给赶到一边去了。最初他还能站在包围圈里挣扎着给言九介绍一下:“这是同璧姐,旁边那个是她老公,杜佛嵩,你叫杜哥就行了。” “这是李鼎李哥。” “这位,咱于姑!” “哎——谁踩我脚!许新,你别挤我……哎!哎哎哎!亮子你干嘛呢……” 人群中于慧中不动声色,第一絮步悄然接近梁五儿,而后一脚把他踹到圈外去。耳边清净,心情愉悦,她这才看向人群中的言九。虽然被这么多人围着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她好像很擅长应付这种混乱的局面,笑容不改,跟每个人都能说上两句。 是个漂亮姑娘,就是黑眼圈有点重哈。 热衷于烟熏妆的言九和若有所思的于慧中对视一眼,不解她的眼神为何略带了些同情的意思。 从地上爬起来梁五儿掸了掸衣服,一抬头就看见那边杨烈正勾着嘴角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小五,你之前说的就这姑娘啊。” 旁边唐皋扶了他一把,他站在人群之外,对言九没什么兴趣。梁五儿知道他整天除了捣鼓药面就没别的事了,但是不管唐皋怎么想的,他还是尽职尽责地一举手,冲言九喊道:“九儿,这是唐皋,你叫他……” 他刚说到“唐皋”这个名字言九就眼前一亮,不等他说完,人已经不知怎么就从人群中穿过,来到二人面前。她一把捧住唐皋的手,激动道:“您就是唐皋前辈?您真是那位做出百解的唐皋前辈?” 梁五儿:? 他好像还没介绍到这里吧,阿皋的百解就这么有名? 不知道这唱的哪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朝二人看了过去。只觉得姑娘这俩大眼睛里着火的唐皋被烧的难受,颇有些不自在,道:“我是……言姑娘,你……” “前辈!!!” 一声喊惊起一片飞鸟,扑闪着翅膀飞出林中去。众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只有唐皋两手被她牢牢抓在手里,抽也抽不出来,近距离硬抗了这声吼,只觉得耳朵都有点痛。她握着唐皋的手用力地摇了起来,激动之前溢于言表,自我介绍道:“前辈,我叫言九。我对您敬仰已久,尤其是您的百解——神了,简直神了!就是为这个百解,我大学才学的药学。我在异人si上发的第一篇论就是生理药代动力学模型在百解药动学研究中的应用。” 唐皋:“哈?” 什么模型? 他浅浅分析了一下听得懂的部分,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也是药师?” 言九把他的手都甩出残影来了:“慧眼识珠啊前辈!” “啊……不是……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哎!姑娘,别甩了,松手松手——再甩脱臼了!” 好歹劝她停了下来,言九却仍拉着他不肯松手。只见她凑到唐皋脸前,一脸诚挚道:“小九飘零半生,只恨未逢名师。” 她在心里对自己那位院士老板道了个歉。 “前辈要是不嫌弃我,愿拜为义父!” 她说的慷慨激昂,唐皋愣是没跟上节奏,思绪只在最后一句话那“义父”两个字上停了停。 等等,义父? 拜义父? 他给她当义父?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脸一垮,看向了一旁偷乐的梁五儿:“小五,这你教的啊!” 梁五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凑上来叫道:“爹!爹爹如若不弃,今后就我和妹妹孝敬爹爹,百年之后继承您的衣钵。为免咱家百解失传……” 唐皋怒道:“滚蛋!” 唐家仁看了一眼高英才,后者平静如水,只道:“孩子们天性如此,不是坏事。” 唐家仁不置可否。 杨烈叹了口气,本想上去把言九拎走

,却见于慧中先一步把人拉走,便又止住脚步,靠在门边,目光却始终跟着言九。 言九与人笑谈之余也时不时会向杨烈那边看去,几乎每次都能与他的视线对上。 其实她天性并不如此。 小时候她对于周身的一切的感知都过强,对人的情绪更是如此。 喜欢,厌恶。 她那时是如此划分的,简单得不可思议,所以也复杂得难以理解。 两种情绪之后是一片迷雾,她看不清,只觉得难过。 那时她总会紧紧地牵着师父的手,跟在他身后从这些人之中走过。 不想说,就不必说。 不想见,也不必见。 她学来的如是而已,再纯粹不过。 她曾以沉默回复万物。 直到那夜他追着张怀义离开唐门。 直到他入了唐冢。 隔着人群,言九望着杨烈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夜空一般深邃宁静,无穷无尽。她的手指不觉轻颤了一下,而后缓缓握紧。 她好像没变成师父喜欢的样子。 眼睛突然有些发涩,她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弧度不变,和于慧中讲解自己眼圈发黑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这位心疼她的前辈再三确认,直到自己上手摸了两指黢黑,才完全信了。 言九看着她手上带闪的黑色眼影,目光又一次追着杨烈而去,他人却不在原地了。她没来得及找,肩头已经被一只手扶上。仰头,杨烈正站在她身后,他同众人道:“于姑,各位,小九还有其他事,先告辞了。” 跟着杨烈又一次走入后山的林荫下,她低着头盯着地上,问道:“师兄,还要去干嘛?不是说今天只要拜师就好了?” 杨烈似乎叹了口气,他的手忽然附上她的脸颊,拇指指尖轻轻抚过她眼下。言九有些意外,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背,歪着头贴紧了他的掌心。 “小九,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直接说出来,不必硬撑。” 她明白过来了。 是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她涌上眼眶的眼泪。 她又抬起一只手,两手交叠着握紧了杨烈放在她脸上的那只手。杨烈很少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很爱笑,也总是在笑,即使是认真制药时眉目也是疏朗的。此刻她细长的的眉毛却低低压了下来,鸦羽般的睫毛如阴影般挡在她眼前。她缓缓抬起头,眼角在遮天蔽日的树荫下格外水润闪亮。 杨烈的呼吸窒了一瞬,初见时那诡秘的情感又一次涌上心头,却好像又比那时强烈汹涌许多。 她蕴着泪,却只是点点泪光,并不落下。抿唇几次,她还是笑起来。她的声音好像比林间的风还轻: “可是师兄啊,我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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