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盟见了冉盈,那张方阔坚毅、长满了虬髯的脸上竟然现出几分赧色,说:“早就听说郎大人是个少年英才,深得柱国器重,今日见了,果然一如传言般是个倜傥人物……”
之前也听儿子王懋多次提起他这个起于微末的同窗的传奇经历,听说这个少年郎当日在秦州为了救宇泰,中了凤羽箭差点死掉。
聪慧过人、思路敏捷的少年从来不少,可是像她这样,年纪轻轻便一身胆气的却不多。
没想到到了眼前一见,竟是个干净俊秀、唇红齿白的少年。
再加上他气度沉静,谦逊温和,若平日里在长安街市见到,他只会以为这是哪个世家出身的公子。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冉盈见王盟面泛困窘之色,淡淡地说:“太尉不必如此。秦州一案本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说着,让开身子,恭敬地将王盟延至上座。
他是王懋的父亲,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看着一个长辈因为一些和他毫无关系的原因在自己面前无所适从,说着他并不熟悉的客套话,冉盈觉得不惯。
她话说得直白,揭开了王盟的顾虑,反而令王盟觉得没那么难开口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拍着大腿说:“王世超毕竟是我王氏的人,他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惊天大案,我怎么还有脸待在朝中?!又有何面目面对天子和一众同僚?”
冉盈站在他面前,说:“当时柱国发现此案亦十分震惊,同我说,等回到长安,要将王世超诛灭九族。”
王盟一惊,愣愣地望着冉盈的脸。
冉盈冷峭着眉眼也看着王盟,缓缓又说:“然而思量再三之后,柱国又说,王世超是王盟的族人,若是诛灭九族,岂不是株连了王盟?王车骑半生辛劳,忠君爱国,何以要落到这样的下场?于是这才下令,此案不做株连。”
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自他口中娓娓道出,只见王盟的嘴唇剧烈一抖,缓缓起身喃喃道:“柱国啊……”
他快步走到大帐中央,面朝着东南面宇泰所在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来,眼含着热泪唤了一声:“柱国啊!王盟万死难报啊!!”
冉盈接着说:“当日太尉辞官,我说太尉是当世英杰朝廷栋梁,劝柱国挽留,他却说,王车骑爱惜名誉,一向洁身自好。如今族中子弟出了这种事情,他必然觉得羞愤难当,觉得无颜面对至尊和满朝的同僚,让他回去平复一段时间也好。日后朝廷有难,以他忠勇的性格,还是会挺身而出为国效命的。”
大概宇泰心里确实这么想过,却从没有说过。
而冉盈当面编出这段话来说给王盟听,便感动得他涕泪俱下,咬着牙要以死报宇泰的知遇之恩。
王盟勇猛坚毅,也是个直肠子,认准的事情绝不反悔,是个标准的武人性格。
这样的人,却很容易被人利用。
冉盈此时利用他还在为秦州案愧疚,用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将他争取为宇泰的死忠。
这样一来,也许将来就是少了一个劲敌。
王盟如遇知己,和冉盈又絮絮聊了许久。
秦州案前后他备受煎熬的心情;在沃野赋闲的不甘和寂寥;誓死拱卫宇泰的决心……
他和冉盈推心置腹,直到夜色深沉,才起身告辞。
这晚,宇泰因担心长安的局势和冉盈的安危,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秋风轻拂,吹得树顶轻声作响。他觉得微微有些寒凉,伸手将身上的薄衾往上提了提。
长安的态势令他感到焦虑,冉盈的状况更是令他惴惴不安,提心吊胆。
他逐渐意识到,冉盈已经不能再继续这样扮作郎英了。
不是她扮得不好,而是,他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在意她,在意到了不见她的每一秒,都是难熬的折磨。
现在他娶她已经没有什么阻碍了。
只要郎英一死,他就可以立刻迎娶独孤如愿的族妹。
独孤氏乃是鲜卑八大姓之一,门第至高,他又和独孤如愿自幼相识,私交匪浅。不会有人对这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有任何质疑。
他在榻上翻了个身,想,等到了长安平定叛乱,就立刻着手办这件事情。
快的话,今年入冬之前,冉盈的头上就顶上他宇氏的姓了。
想着这些事情,一直到天际发白他也没睡着。
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拔营准备出发时,莫那娄送来了冉盈的信。
读了她的信,知道她护送皇太子到了渭北,宇泰的心才稍稍安定。
幸好事先在渭北留了一手,否则她又要往哪里去?
不,即使渭北没有兵马,她也一定想得到别的办法。
宇泰忍不住想,让郎英这么早就去死,确实是可惜了。她的确有王佐之才。
莫那娄笑道:“这个郎英,临机决断,有勇有谋,倒是有将帅之才。”
宇泰嘴角一翘:“她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做事情思虑周全,几乎密不透风,比朝中好些大臣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