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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阋墙

人头攒动的前门大街,有一瞬间的停滞。 那把用来摆阔装潇洒的洒金折扇掉落,被来往行人反复踩踏踢飞,已不知所踪。 李令仪捂着鼻子仰头,见广袤无垠的天空中,一行鸿雁排成一字,振翅南飞。然而她心里却想,北京城真小啊! 几步之外的雪芽和茶茶心里一惊,疾步赶来。茶茶将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一股脑的塞到雪芽怀里,握着她肩膀前前后后检查了个遍,又拿开她的手,见除了鼻头有些微微发红之外没什么大碍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转脸看向被她撞到的高翊,面色不善的先发制人道:“高大人,您走路不看道啊!” 李令仪将拿下来的手再次覆上去,借机掩盖疯狂抽动的嘴角。暗自感叹,茶茶这倒打一耙的功夫果然深得她的真传! 高翊斜睨了茶茶一眼,冷冷一哂。 李令仪深知这厮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待他开口,拉住茶茶二人便走。 “殿下,走那么快干嘛?” 高翊于身后不依不饶。 李令仪停住脚步,回身看,青天白日里高翊头戴青玉莲花冠,穿一身灰蓝色衣袍,腰系黑色绸带,两肩及衣摆处皆绣着吉祥流云纹。身形潇洒,漫不经心的脸上却带着讨人厌的倨傲之气。 她微微一笑讽刺道:“我怕别人说我锲而不舍啊!” 这话过于耳熟。高翊一笑之下,恰如朗月入怀。紧接着向她走近两步,笑道:“殿下还在生气啊?” 不待她答话便又装作沉吟道:“那……臣请殿下看戏,就当做赔罪了行吗?” “高大人没做错任何事,这赔罪二字又从何说起呢?况且,”李令仪迎着高翊探究的眼神,伸出手指上下比划了几下道:“你是地下泥,本公主呢是那天上的云,我怕跟你去看戏,毁了本公主的清誉!” 说到“毁了本公主的清誉”这几个字时尤其用力。 话音刚一落地,不想再跟他啰嗦的李令仪转身一走了之。 背影潇洒又倔强,一如靖王生日宴那晚。 高翊属实没想到,时逾两年,终于让这位公主殿下逮住机会,报了那晚的一言之仇。 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高翊单手抱胸,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停地轻轻搔着鼻尖。回味着方才李令仪的那番话,肩膀不停的抖啊抖。 须臾收了笑,望着李令仪离去的方向呢喃道:“这戏你不想看都不行!” 这厢李令仪三人刚逛到一处牌楼下就被迫停了下来,前面大概一丈远的大街中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堵住了两边路人及来往车轿的去路。 李令仪凑上去,踮着脚、伸长脖子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拍了怕前面一个大爷的肩膀,扯着喉咙问道:“大爷,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都堵在这了?” 那大爷倒也热心,忙不迭的解释:“好像是撞了人,双方就吵起来了。我听说是一个什么大官儿撞了一个王爷,那王爷指着那个官儿都骂了一刻钟了!嘿你别说,活了几十年了头一遭见这种新鲜事儿嘿!” 大爷眼睛直放光,吐沫星子乱飞。 李令仪也被大爷感染,八卦之魂熊熊烧。 跟茶茶一对视,茶茶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同时往前挤,动作整齐划一。 雪芽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们俩的想法,赶忙快走几步拽住李令仪的衣襟道:“公……公子不可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危险了,您不能上前……” 李令仪温和一笑,轻声哄道:“乖,让开哈。不危险,一点都不危险的,我就看看,看看!” 说着扒开雪芽继续往前挤。 茶茶想再去拦又心存敬畏,踌躇之际,落后一步的茶茶拍了怕雪芽的手,安慰道:“放心,有我呢。” 还是觉得不妥的雪芽无可奈何的眼看着两人像泥鳅一样,东一闪、西一闭的挤进了人群,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李令仪在茶茶的保护下,不一会儿就挤到了最前面。她站定后一看,嗬,合着都不是外人。 撞人的一方正是于她来讲不同于别人的十三哥——靖王李令珹。而这被撞的一方呢,也是另一个不同于别人的哥哥——也就是九皇子,福王李令瑜。 还真是巧! 热闹的中心——前门大街中央,停着一辆相当奢华的马车和一顶绿呢大轿,中间的两拨人为首的,正是她那两位皇兄。不同的是靖王身后的人是跪着的,而福王身后的随从头昂的像一只只斗鸡。 李令仪伸手从雪芽手里的一个纸包里抓了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想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官司都打到了大街上去了。 忽然想到方才高翊也是从这个方向来的吧,那他说的看戏,不会就是这场兄弟阋墙的大戏吧?! 李令仪愤恨的将瓜子壳狠狠一丢,在心里将高翊那厮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瓜吃了好一会儿她才明白,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回事。原来撞人的并不是靖王,而是靖王身旁跪着的人。 那人身穿着一套簇新的二品衣袍冠带,仔细端详了那人半天,突然想起来这人是前不久回京述职的前杭州知府田建德,她在乾清宫见过此人。 怪道方才那大爷说是一个大官儿撞了位王爷呢。 而靖王出现在这儿实属巧合,因他与这位杭州知府熟识,于是她那侠气豪爽的十三哥便当起了和事佬。 只是很明显,他这和事佬当的并不成功。 福王身着亲王装束,一身石青色云纹锦衣,前胸后背及两肩用金线绣着团龙纹,腰间系着一条玉革带。 此刻正指着田建德破口大骂道:“说起来,这人还出身以礼仪著称的太原田氏呢,我呸!本王家里的狗都比你知礼些!本王再不济,也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你这不知狗头嘴脸的东西也敢作践我?” 旁边除了靖王都是一些侍卫随从,竟没有一个敢去劝的。 跪在地上的田建德被人当街指着鼻子大骂又恼又羞,脸涨得通红。 “回王爷的话,”田建德羞恼之下仍不卑不亢,一拱手说道:“下官并不敢作践您!您的马车往北,下官的轿子往南。这路足够宽原本走得下,是您的马‘受惊’突然变道,才导致下官冲撞了您。” “呦呵?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见了本王的车驾也不行礼,也不下轿,这又是谁教你的规矩?呵!”福王连连冷笑,又道:“田大人还没去封疆呢,谱就摆上了?莫说你只是区区从二品,就算你是内阁首辅,见了本王照样也得行礼!” 田建德心里门清,这身上刚得的封疆之职正是今遭受辱的根由。 为官的都知道,天下肥缺无外乎江浙等地。前不久江苏巡抚回家丁忧,这空出来的位子像是一块大肥肉,满朝武各方势力哪个不想上来咬一口? 为这事,朝会上已经争论了半个多月,最终他成了被肥肉砸中的幸运儿。 今晨得皇上圣谕,命他尽快出发。所以下朝后,他先到吏部领了委札、换了官服,就去吏部堂官那和总管吏部的端王府辞了行,预备明日出发江苏。 谁知回家时刚过了正阳门,就碰到了这尊瘟神。 连靖王站出来说和,福王也不肯买账。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田建德心中大骂晦气,脸上却一丝不显,依旧恭敬的说道:“下官乡野村夫,并不认得您的车驾!” 闻言福王又讽刺道:“是啊,田大人您眼高于顶。除了……”说到这里他瞄了一眼靖王,将“端王”二字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揭过这个话头道:“满京城里的王公大臣,你眼里认得谁?” 此言一出,李令仪彻底捋明白了这出大戏的前因后果。 一句话说到底,还是为了金銮殿上的那把破椅子。 自从五年前,孝敬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恭懿太子病逝之后,国无储君,诸王虎视眈眈。 就连她这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公主也知道,现今朝堂上分两派,一派以端王为首,另一派以康王为首。 这出戏的三位主人翁分别隶属两大阵营,福王为康王党,靖王和田建德则是端王党。 端王党棋高一着拿下了江苏巡抚的肥缺,眼红的康王党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福王这番发难,表面上是为了给田建德下马威,实际上是冲着端王去的。 看上去风平浪静的北京城,内里早已暗流涌动。 面对福王的咄咄逼人,田建德口风丝毫不软:“下官这双眼睛,上认得君父,下识得黎民!” 言外之意,就是看不上他。 福王面色一寒,骂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巡抚大人!来人,给本王掌他的嘴!” 田建德身子一挺,口气愈发强硬:“擅自殴打大臣,王爷眼里还有王法吗?” 福王气昏了头,口不择言道:“本王就是王法!” 听到他这句话,李令仪感觉自己脑仁子生疼! 逞完口舌之快,福王还不解恨,要着后槽牙转身对着亲兵随从道:“去,给我打!” 一旁的护卫亲兵得令就要上前行刑。 李令仪心想,这田建德好歹是两榜进士,当街受辱,斯扫

地,只怕立时就会当街撞死。 正当她要现身阻止时,一旁的靖王再度出手。只见他伸出右臂挡在福王随从前面,大喝一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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