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盛赶紧凑过来,低声道:“少爷,咱……咱们家的事情,慢慢再说,现在先将这个粗人应付了吧,免得吵开了对大家都不好,可以不?”
张磊压住胸口起伏不定的气息,没开口,也没不同意,张盛便对林四海道:“我们大少爷不很管盐上的事情,不过你放心,张家的买卖不会断的。放心回去吧。”
林四海却不肯信他:“我不听你个老童的,见不到张老爷,见不到大小姐,至少得是个能做主的说句话。”
张盛望向张磊,眼神有些不安又有些乞求,张磊知道这时也不是闹开的时候,才点了点头,张盛道:“少爷都点头了,没看见?”
林四海这才勉强满意,张盛便要送他走,张磊道:“小福庭你送,张盛留下。”
送走了林四海,张磊仰天躺倒,口中道:“二百五十石……八百石,一个盐村,出私盐竟比出官盐多出三倍有余……那两个盐村是多少,三个盐村是多少,整个河东盐池又得是多少!丧心病狂啊!丧心病狂啊!”
他又想起当初在庙会上,林四海拿出一把没有来历的盐时,测字陈打死都不敢收,现在总算明白了,张邢赵李陈不但是整个西北最大的盐商,也是整个西北最大的盐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哉!
他又想起了开封县私盐的泛滥,能用私盐价格将几个县的盐价冲击到那个地步,这背后得有多少的私盐储备?那些私盐又是从哪里来的?
忽然之间所有事情都有了答案。
擦了擦脸,张磊坐起身来,对正在擦汗的张盛道:“张邢赵李陈,哼,这买卖做了多少年了?”
张盛不敢答,最后又不敢不答:“很久了,从老太爷的时候就开始做了,不过真正做大,还是在老爷手里。当初老爷是带着我各个村去谈收盐条款的,所以林四海才认得我。”
张磊心中忽然电光一闪,又问道:“咱们村收了盐后,官盐私盐是否分开?还是统一进了自家盐仓?”
张家是有大量盐引的,官盐的数量自然也大。不过今天听了林四海的话,怕是私盐的数量还是官盐的数倍了。
“原本是混在一起的,反正都是盐,但后来大小姐说这样不大保险,毕竟数目差得太大,万一……万一哪天来个御史什么的来查,没有推托的余地,所以就在外头另外见了一座没有标识的五平仓,一应私盐出入,全都在五平仓交割。不但我们的盐放在那里,邢赵李陈四家的盐也都在那里。”
张磊眼中,精光闪烁:“那五平仓在哪里?”
张盛有些惊惶:“大少爷,你要做什么?”
张磊见了他的神色,脸上敛了敛:“你怕什么,我都知道一了,你还怕再说二?再说我也是张家的人,覆巢之下无完卵,你还担心我自己把自己害了不成?”
张盛犹豫了一下,这才说出了那个地址,张磊又问了些五平仓的事情,当初建仓之时,张盛尚未失宠,可以说是贴身跟着张四时的,所以五平仓的一应事宜他都门清,张磊问得明白了,才道:“肮脏!肮脏!张家的荣华日子,原来都是这么来的!”
张盛更加担心之际,又听张磊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既然进了这个家门,总不能自个儿杀了自个,罢了!这事我就当不知道。”
张盛这才松了口气,便见张磊挥手:“今天请你来,本来想问别的事,现在没心情了,你先回去吧。”
张盛走后,张磊神色又变,一双眼睛亮得如要射出电来,他想了想,让小福庭去请了孙小胜,把小福庭也赶出去,只留孙小胜一个人,才道:“小圣,有件麻烦又危险的事情,我除你之外无人可求,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孙小胜听了笑道:“要我帮你杀人?”
张磊笑了笑:“那倒不至于。就是要请你帮我查个地方。”
孙小胜笑了:“这也算事?”
张磊整了整神色,说道:“这事虽然不是杀人,但比杀人还严重些。未出口前,我得先得你一个承诺:事情听了就得帮我,帮我做还不能告诉第三个人,包括大小姐,包括你师父师兄。”
孙小胜也被张磊凝重的神情弄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想了想,道:“这事害人不?”
张磊略微思索,答道:“我要做的,是好事,利国利民的好事。”
“那行!”孙小胜道:“别人说这种大话,我只当他放屁,不过大少爷你是个真的读人,我相信你。好,不管是什么,我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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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与晋南之间道路通畅又距离不远,加上近年马匹充足,所以两地往来十分频密。
孟学礼在京中自有同年同窗,自事态恶化以后多有给他传递消息者,好消息是至今为止所有对自己的弹劾全部都被留中不发——如今天子尚未亲政,太后敬爱辅政阁老,司礼监与张居正关系又蜜里调油,张江陵可以说是一手遮天,弹劾自己的奏章被留中,那就是内阁还在保着自己,从诸般迹象看,最高层不可能没有博弈,但应该都被张太岳压下来了。
且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太岳相公那边也不曾给孟学礼来过片纸一字,这一位擎天阁老也真是沉得住气。
不过这种情况还能维持多久呢?
王德明事件之后,孟学礼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晋南的局势如果继续恶化而无法破局,就算张居正能够不怀疑他的品德,也要怀疑他的能力。
“是徐先生?”灯光晃影中,有人进来,是那位马脸师爷,“怎么还没休息?”
“有个人,想见一见大人。”徐师爷走近了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