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辚辚。
去浮山时疾风骤雨,回曲沃时却是雨过天晴。在回来的行程中,赵家老爷舍了自己的车马不坐,却要跟邓磊挤一辆车,一路上高谈阔论——他虽然是个商人,却上过几天私塾,懂得几句四五经、时八股,他又讨好着邓磊,所以故意跟他谈这些。
邓磊是因为守孝才误了科举,虽连秀才功名都还没有,却是北地举人的才学,赵家老爷那些话一入耳朵他就知道是附庸风雅而已,但这时得指着对方买自己的,也就陪着他笑,陪着他谈。
两人各怀心思,互相委蛇,这个说:“若是此番父亲得救,晚辈定必携家中弟妹,到浮山县向赵伯父致谢。”
那个说:“贤侄不必客气。某与你相谈甚欢,亦是欣赏你的才情,愿有一日能见贤侄你金科题名,跃登龙榜,某必为你大开宴席,广告亲友。”
不知道的人听了必觉得二人惺惺相惜,引为忘年之交。邓磊心里头却难过极了,心想俗语说“一钱难倒英雄汉”果然是真的,自己就是被钱给难住了,这才要来给这个外表雅实际上却满腹铜臭的大胖子凑趣。换了邓志还没落难的时候,他何曾如此?何须如此!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不料才刚过了曲沃的县城门,行车突然缓了下来。
“何事?”赵老爷半靠在车中,隔着车帘问了一句。
车夫回答很是爽利:“回禀老爷,前头很是热闹,路被堵了。”
邓磊挑开车帘,侧首张望:略带阴沉的天空下,人群把曲沃县衙门口围了个满满当当。
行人如流水一般,被赵家马车破开又聚合,向着县衙门口缓慢地挪动。
有人说:“我们曲沃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又有人说:“热闹是热闹,可不一定是好事。”
邓磊心想:“怕不是有什么新的公告皇榜,才让民众在县衙前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是这些现在邓磊都不放在心上,他心心念念带着赵老爷,回家把那些宋版点清算好,到时候就可以一家团聚了。
他催促着车夫:“你调转车头,在第一个路口处右拐,剩下的路我带你走,我们不等了。”
在邓磊的带领下,赵家的马车在曲沃县城里算是绕了一圈,多费了许多工夫,这才回到了邓家的巷口。
邓磊道:“请赵伯父在此稍候,晚辈家中遇事凌乱,等我打点一番,再邀请赵伯父入门。”
赵老爷却十分热心:“不妨,不妨,我与贤侄你一同进去,也好早些点算清楚,救你父亲。”
邓磊在前领路,然而走近家门口之时,他却错愕不已。
仅仅离开家三天而已,邓家门口却和往日的清洁整齐截然不同,地面上居然满是菜叶碎石,偶然间还能看见不少污秽垃圾别泼在门口。
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邓磊不由转头看向四周,却发现邓家大门紧闭。而在大门口正对的街边,一群衣衫不整的流氓地痞蹲在那边,正望着自己这边嬉笑不已。
叩叩叩。
邓磊上前先去扣门,每扣一声心里就是一紧,这里数日前还是他的家,可现在还是么?自然从邓家老太太撵出来,这道门户不知怎么的,仿佛就变得陌生了。
“滚开!我家……你们,你们,别再来了!”一个娇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喊道,听那声音分明是自家小妹邓淼。
邓磊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家里对自己如此生气,连门都不让进了。他锁紧眉头,想着怎么跟赵老爷解释。可是越想越不对劲,邓淼的声音里分明带着恐惧之意。
“淼儿?是我,我是大哥。”邓磊试着喊了一句。
邓磊说完了,就听见门后有“吱呀吱呀”慢慢拖过重物的声音,约莫拖开三、四件重物以后,有“嘶呼”地拉开了门闩。
邓磊才终于见到了三日没见的妹妹。
“大哥!”邓淼看清了是邓磊以后,一下扑到了邓磊的怀里。
邓磊拍着邓淼的背还没说话,旁边的地痞流氓却起了哄。
“这里这么多哥哥,你喊的哪一个哥哥呀?”
“好妹妹,这么快就叫上哥哥啦?等你被卖到了凤鸣苑,哥哥一定好好疼你。”
邓淼身段都还没抽条,少不更事,以前也很少受过欺负,一听这些流氓话,那泪珠马上就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