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尽到了,这钱也花光了,张磊就想回去了。
那测字陈掂量了下袋子里的钱够他过几个月日子了,也就打算收摊,却就见一个三十好几的干瘦汉子,一身灰色短衫洗得发白,脚上草鞋都是泥泞,匆匆走了过来。
他见到摊子就急忙地掏出自己怀中的一块白布:“先生有劳了,俺想写封信给俺姑丈,让他带我姑姑来给俺爷爷奔丧。”
测字陈便停了停,说:“喜丧代笔,两钱。”
汉子说:“我急着出门,没带钱。”他就摸出一小包东西来,递给测字陈:“这个给你。”
旧时代底层人的贫困非今人所能想象,小康之家用银也不是日常,至于贫困之家有时候一个铜板都没有,赶集的时候直接提了鸡鸭鹅以物换物的,所以他拿了东西来代替钱,测字陈并不奇怪。
然而打开了一看,却是一把盐,测字陈是老江湖,仔细看了看盐的质地,慌忙推回去:“这盐我不敢收。”
汉子怒道:“怎么着!这盐可是好盐,不信你尝一口!”
测字陈忙叫道:“你小声些!”又低声说:“你这盐来路不正!”
汉子怒道:“什么来路不正,天底下一大半人吃的都是私盐,谁吃得起官盐!”
“小声,小声!”测字陈慌得都要逃了,仿佛怕因为这个话题引起别人的注意而遭祸。
张磊也知道世道上有卖私盐的事,虽然不合朝廷法制,但这一点盐巴的事情也没必要上纲线,邓家自己不吃私盐,但亲戚朋友私下里买私盐吃,邓志没法都管,都管了就没法做人了,就对测字陈说:“一把盐巴的事情,你就收了替他写吧。”
测字陈刚收了张磊一大笔赏,对他的态度与别人不同,慌忙道:“公子你大概是少出门,听口音又不是晋南本地人,不知道这边的事情。若是在别的地方,这一点私盐买卖只要不被官府抓了现行,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这晋南地面,来路不明的私盐谁也不敢碰的,谁碰谁死。”
张磊有些讶异了:“晋南管制得这么严啊。这边的官吏倒也勤恳。”
测字陈尴尬起来,小福庭却笑了:“少爷,不是官府管,官府不管的。”
“官府不管?”张磊道:“那他们怕什么?”
测字陈赶紧道:“公子,别问了,您别问了!免得招惹麻烦。”
小福庭却笑道:“别人不能多问,咱们怕什么。少爷,是这样的,晋南地面,私盐是不能乱买乱卖的。没有来路的私盐,谁买了,哪只手碰了打断哪只手。这就是规矩!”
张磊惊道:“这谁定的规矩!私盐还分有没有来路?没来路的私盐不能乱买,那什么又是有来路的私盐?”
“当然是咱家啊。”小福庭笑道:“张邢赵李陈,盐不出六门——只要不是这五家出来的盐,谁碰谁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理所当然,好像是很寻常的事情,而测字陈听了这两句,再看张磊,眼神中满是惊骇。
那粗汉已经焦躁了:“说这些做什么!快帮我写字吧。”
测字陈哪里敢写,不收钱写字是坏了行情,但要收粗汉的私盐他又不敢。
推搡骂咧中,张磊道:“陈先生,借你的笔墨一用。”对粗汉说:“我来帮你写。”便问他姓名事宜。
粗汉大喜,把事情姓名说了,张磊一挥而就,粗汉就将那一小包盐塞给张磊,张磊想了想,便收了。
等粗汉走后,测字陈道:“公子,您不该收这盐的,这盐……”忽然想起刚才那小厮的话,怕是眼前这公子和那“张邢赵李陈”有什么干连,便闭了嘴。
张磊问小福庭道:“我收了这盐,那汉子回头不会有事吧?”他问的却不是自己。
小福庭笑道:“少爷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晋南地面,除了老爷,谁管得到您?”他眼睛朝周围转动了一圈,就瞥见人群中有一个闲汉正盯着这边看,指着叫:“过来!”
那个闲汉走过来,眼睛还扫着张磊手里那一小包盐,眼神不善,测字陈已经后退了两步,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
小福庭手里还提着两包东西呢,就把那两包东西往那闲汉塞,又在上面放了两个铜钱:“帮忙找个人,把东西送张家巷。这钱是跑腿费。如果你愿意跑着腿,这钱算你的。”
那闲汉听到“张家巷”三个字,神色就变得不一样了,试探着问:“您是?”